单位集体做核酸检测，恰逢龙老师来访。
我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她来的“正是时候”。
作为一个开办了多年课外教育培训的业内人，我很想知道她在课外辅导刹车这件事上是怎么理解的。
连忙让到屋内坐定，沏茶，对她说，很快，张张嘴的事儿，你先坐，完了我就下来。
龙老师在我以前文章中的出现过，美术院校毕业，一个很有艺术特质的大姐，我对她的好印象是源于她总有不同的见解，比如她对现代人审美趋势的理解。
她有个观点，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的相貌会随基因迭代的，美的，漂亮的，更优质的基因会进入经济发达的大都市。
对于她这样的观点，我当时听了还很惊奇，要说漂亮的，哪里都有的啊，但是，后来发现，的确是这样，那些聪明的、对人生有追求的优质基因都奔大城市去了，基因迭代下，自然大城市漂亮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的这个观点，无关概率问题，而是这些年来，我亲眼看着她的辅导班慢慢壮大，送走了一批批优秀的美术创作人才。
从楼上下来，龙姐在翻看着我桌子上放的那些书，看到我进来，问我，这么快可就检测完了？
我回她，名单都是提前统计好的，不用单个的检测，只是按顺序混检，这样检测速度快，真有什么问题，查某一组就能立即筛查出来。
来找你是想让你帮着打听个事儿。龙姐对我说。
有什么事，姐你说，咱们没什么见外的。
我有亲戚从外地回来，被暂时隔离住到你们家酒店了，我想让你帮着问问在那里的情况是怎样的。
我对龙姐说，具体情况我还真不太了解，我打电话给你问问吧。
当着龙姐的面，我问了前台值班经理，得到的消息是，密接人员每天按时量体温，按时检测，按时上报，包括用餐都是防疫部门的工作人员亲自送到房间，看奥运，上网聊天，生活起居和在家一样。
龙姐放心了不少。
随后我问她，你那里最近怎样？
她叹了口气，还能怎样？关着门呢。
我说，这次紧急刹车，对培训机构是一个打击，不知道有多少人哭晕在厕所里。
龙姐说，培训机构贩卖教育焦虑，这种现象引起的教育不公平，早晚会引爆成为一个社会性问题，只是没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来的这么快。
我对龙姐说，这次踩下的刹车的确快，毫无征兆，我们附近中学旁边今年就新开了好几家培训机构，门头还特别醒目，包了好几层作为教室。
龙姐说，从国家有意放开三胎时，我们这些从事培训的机构还都认为，人口增长的基数大了，这对我们扩大培训是个利好，只是，恰逢疫情，课外教育突然被叫停，大家最初就以为这是为了不发生群体性聚集，是一个短期行为。
龙姐接着说，我们还是敏锐性不足，我们其实应该反过来去想，放开三胎生育，在教育、房地产、医疗等事关国计民生前途的大方向上，国家一定会有动作，因为，这几方面是有意愿想生又不敢生的群体最大的顾虑阻隔。
我问她，那新东方、高途、好未来，这些大型的培训机构都没能提前嗅到什么气息么？
龙姐说，大家还都抱有一种侥幸心理，就像一个人在海边，看到水退了一点儿，他就往前走一步，然后自我感觉，你看，鞋子没有湿啊，于是，水再退一点， 他又往前走一步，鞋子还是没有湿，但是，一个浪头猛地打过来，浑身湿透了。
龙姐说的话让我想起，俞敏洪是课外教育培训的先行者，也是一位成功人士，我记得他演讲中说过这么一段话，很深刻，他问学生们，你是想要像树一样活着，还是像草一样活着？
像树，那就是顶天立地，像草，那就是谁都可以踩一脚。非常精彩的比喻。
只是，同属一个天空之下，当闪电来时，树和草谁都不能幸免。
我问龙姐，你这次损失大吗？
挺大的，今年刚组织辅导老师们去上海做了培训，另外房租我缴的是三年的，目前还在和租给我房子的单位做协商。
龙姐，安徽含山县一位老师在防疫期间补课，被检查人员踹门现场查处的新闻你看了吧？
她说，我看了，各有解读。
我问她，站在姐你的角度，你怎么看？新闻里这位教师说，他背负的有贷款，有生活压力，只能顶风来做课外培训。
但是网上有人又评论了，这就好比你自己没钱，于是心存侥幸心理去做违法的事情，既然国家已经明令禁止不允许课外培训，就不应该再顶风违纪继续搞这些了。
龙姐说，处理结果里提到，他被教育工作者查处这件事，是没补习的家长提供的线索。从这件事的发生就反映出一个问题，虽然有规定禁止课外补课了，但是课外补习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
我问她，家长为什么要提供这样的线索呢？
龙姐说，作为家长，想参加课外辅导培训班，发现被取消了，但是，又发现有人能补，那他就会认为，这种现象对自己不公平，侵害了这些家长的权利。于是，我补不成，也不能让你补，于是就提供线索把那位老师举报了。
我对龙姐说，这行为看起来逻辑很正确，但听起来好像有点儿不那么道德完美啊。
龙姐说，补习这事儿肯定是存在的。你想想，这个老师之所以被查是因为他在编，如果他不在编，他是以私人家教的身份，那你也没法查，还有一点，即便他是在编，如果他换成了“无偿”补习呢？你也不好查。
我问龙姐，怎么会有人无偿补习呢？
龙姐说，如果你认真去想，你会发现，这种无偿补习不是现在才有，早几十年就有这样的现象，它是一直存在的。
龙姐说的这些，我有些不理解。
她就给我分析，为什么会有老师“无偿”去补习呢？你要这样去想，愿意“无偿”补习的人，一定是知道这样做是对自己有利的，谁家都有孩子，在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提供“无偿”补习，说明这样做产生的行为是一种互利行为，也说明无偿补习他是有市场的，这种市场是隐藏在彼此都不说的情形下的。所以，这种无偿的补习在很大程度上处罚很难开展，因为你处罚的理由找不到，或者说，不容易找到。
我问龙姐，像这件事，被查处的老师，还有那些正在上课的家长们，一定是不开心的。
龙姐说，任何事，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站在被查处老师的角度，他觉得自己生活困难，背负的还有贷款，这样一个闪电，直接把他自己放倒了。
可你站在举报者的角度来看，他觉得，你这样偷偷地补课，这就是教育的不公平。
龙姐举了个例子。
就好比看电影，前排的人站起来了，那中间的人为了自己的公平，于是也站了起来，那后排的人一看，你们只为了自己，不再考虑别人，哪里还有我的公平？于是，也跟着站了起来……
放在教育培训上面来看，这叫什么？这叫卷。是真正的卷，因为，这样的一种行为无谓的提高了整体社会成本。
我对龙姐说，以往多是独生子女，无论子女未来的人生是怎么样的，但是父母一方还是会把更优质的资源用在孩子身上。
龙姐说，这是人类的天性，古往今来，想要占据更多更优质的资源，概莫能外。但是，放在教育这个话题上，有很多值得讨论的地方，我从事校外培训这么多年，来我们培训班给孩子报名的那些父母，他们是什么心理？
都是抱着为了不让孩子落在人生起跑线上的心理。
但是，他们的心情也是无比复杂，你比如，看到别人补课明明你可以不补的，但是，你一定不愿意，是不是？
你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你本来就想利用自己的优势资源，比如你的好朋友刚好是名师，那给咱孩子补补呗，又或者你很有钱，那你自己就会想，与其不如，与其放着钱不用，为什么不把这些钱用到为孩子保驾护航上面呢？何况这些钱，将来还都是留给他的。
再一种就是被动地无奈接受了，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朋友是名师，你甚至是掏这份培训费是很吃力的，但是，你没有办法啊，你思来想去，再三权衡利弊之后，你觉得还是要掏钱上。
我对龙姐说，这是个无奈而又残酷的现实，这种焦虑又倒逼着让家长去给孩子报各种培训班。
龙姐说，随着网络的普及，互联网上什么知识都可以学习到，各种学习资料都被录入了，只要有电，有网络覆盖，你想学到什么知识都可以学得到。但是，你发现，教育依旧没有公平，为什么？因为大家想要的不是这种公平啊。
我问龙姐，这个怎么理解？
龙姐说，大家想要的是名师上课，想要名师开小灶，想要名师传授课间秘籍。于是，网络公开课顺应民意地出现了，干脆名师把那些小灶，秘籍给录制下来，名师虽然贵，一节课有可能收好几万块，但是，可以众筹啊，几万人每人出一块钱，这个够便宜了吧？
但是，问题依旧没有解决，为什么？
因为，这些也不是大家想要的，大家想要什么？
其实，在内心，大家想要的就是不公平。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龙姐说这两种大家想要的公平和想要的不是这种公平，让我有些不好理解了。
龙姐接着给我分析，你想啊，名师在公开课上讲的这些，你是听到了，事实上是什么？是隔壁张三他也听到了，那学了等于没学，我在名师公开课上没有得到优势，等于我是没有占到半点便宜的。
大家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呢？我问她。
大家想要的是互动，想要名师一对一地为我量身打造，想要小课堂。
但是，名师就那些名师，名师的人数也是有限的，那么名师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你想名师一对一，别人也想名师一对一，那代价就上去了。所以说，这种家长想要的一对一是没办法工业化量产的。
龙姐说，于是我们看到，这个在很多父母口中多年讨论的话题他一直是无解的，又或者说，他是没有办法让所有人都能够满意的。
我问龙姐，那提供查处线索的家长，他的行为有意义吗？
龙姐说，这肯定是有意义的，这就好比，一个粮仓，破了一个洞，洞很小，有米不停地漏出来，几只耗子吃得正欢，但是，现在举报者发现了一个大的漏洞，被查处者堵上了，那他保护的可就不是那一点点粮食了。
也就是说那些提供线索的举报者，他们起到了一个胶带的作用，是不是这样？我问龙姐。
龙姐说，这个市场的改变是需要这些胶带来补的，这一切的改变靠的就是这些提供线索的家长，唯有这样，才能多少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些公平，虽然这并不能改变仍旧会有“无偿”的补课现象发生，虽然他们这种举报看起来好像挺自私，好像并不是那么道德完美。
但是，教育的公平，需要依托人性来反向促进。
（完）
……………………
特别说明：
文章非纪实文学，谁也不一定是谁，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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