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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论文“致谢”刷屏: 聊聊农村大学生的突围与焦虑

“我走了很多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将这份博士论文送到你的面前……”

这两天,一篇博士论文的致谢部分在网上引起了热议,很多人被文字里的真诚和所展示的奋斗精神触动,感慨万千。

一些网友说这是现代版的《送东阳马生序》,而我也被里面的一句话深深打动。“理想不伟大,只愿年过半百,归来仍是少年,希望有机会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不辜负这一生吃过的苦。”

在网上看多了各种营销和表演,突然读到这样的文字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少年阶段在农村读书的精神气,声音回荡在教室里,奔走于天地间。

说实话,靠读书走出农村实属不易,需要条件,需要勤奋,也需要运气,岔路口有很多,指向标模糊,随便走错一步,可能就会卡在半路。

这形成了一种朴实的理想:走出农村,奔向更大的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有成绩,有骄傲,当然也有随之而来的焦虑与仿徨。如果用“农村大学生”来形容这个群体,那么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认真学习很重要

我来自于山西阳泉的一个农村家庭,客观来讲,我们村还属于大村,七八百户人家,各种配套设施还算完善。

小学和初中,我就在村里学校读,一至三年级时,我们班只有一名老师。到现在我还记得老师讲解各门课程的样子,语文、数学、自然、思品、音乐、美术、体育……她一个人扛起了所有,而且课上得还不错。

老师姓王,刚带我们时还是一个20出头的小姑娘。她非常严格,每门课都上得很生动,在基础方面也抓得特别紧。就拿语文的字词来讲,她会要求我们记清楚背好,反复朗读,在作业本上组词写多遍,然后还在课上听写。最后没记牢的学生还会被打,一个字五棍,落在手上眼泪流。

不想吃这“竹笋炒肉”,我们都玩命背字词。

刚上一年级时,我的成绩并不好,一个班四十多个人,我大概就十名左右,真正的突飞猛进源于我爷爷的一次奖励。有次他说如果你可以考第一名,那我就奖励你十块钱。要知道当时一块钱都能买很多东西,十块钱简直巨款,超越了我的想象。

为了得到这笔“巨款”,我比之前用功了许多,学期结束时,我考了全班第一。下午我顺利拿到了那笔钱,用一块钱买了一个长得和足球差不多的小望远镜,买了三块钱的零食给朋友分了分,最后六块,我买了一本《成语故事大全》。

我小时候住的房子

从那以后,“优等生”就成了我的标签,老师照顾,长辈疼爱,走到同学家时对方家长也会问长问短,而我之后所有的信心,都来源于这段学习经历。不得不说,自信来源于成绩,而且会逼着人继续努力。

少年时的某段重要经历,可能会直接塑造一个人的性格,当我后来再遇到比较感兴趣的事情时,不管基础有多差,我都想做出点成绩,想证明,也想再次得到别人的青睐。

这种“期待感”贯穿了我二十多年的成长经历,一方面是我前进的助推器,另一方面也给我带来了很多焦虑。

因为当一个人的评价体系完全依托于外界时,那他的内心肯定是不稳定的。

走出去,不只是励志

最近比较火的一个词是“小镇做题家”,指那些出身于小镇,因擅长做题最后考入名校,但在生活中因为缺乏资源、视野和人脉,曾经的光环很快褪去,自嘲为“985废物”。

如果这都是“废物”的话,那我就是“废物中的废物”。虽然我在小学和初中时期也有过一段学习方面的“高光经历”,但后来因为贪玩,一度想放弃学业,高考考得一塌糊涂,第二年我才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学。

在“小镇做题家”的概念解释中,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曾经的光环很快褪去”,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别人不再围着你转,不再对你的学习和经历感兴趣,甚至在背后对你指指点点。

有一种释然,叫做生活逼着你释然,落差感太大,最后只能自娱自乐。

读大学时,我一直想的一个问题是:我毕业之后能做点什么,我可以通过什么方式赚钱?课余时间我一直通过打工来赚生活费,所以钱就成了我想法中的一个重要关键词。顺着这个词,快毕业时我没有参加招聘会,而是在商场里卖起了书。

小生意很快就失败了,我再次捡起课本,像现在很多人觉得工作太烦后寻找新出路一样,准备考研。2016年我到武汉读研,想象中的开心和充实感并没有到来,无非就是换了一个校园,换了一群同学,而我,依旧没有方向。

像现在写这篇文章一样,闲暇时间我开始写东西,水平一般,写的也都是碎片化的小感想。其实最开始想的就是尽量不要浪费时间,没想到写的数量多了之后,18年集结成册,正式出版,取名为《我这么自律,就是为了不平庸至死》。

这个书名,很多人看了可能会觉得有点搞笑,内容属于感想和励志,但就当时的我来讲,其实书名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我总想做点东西但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唯一想到的就是向内求,对自己要求高一些,起床早一些,表现得勤奋一些,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缺乏指引,没有方向,我感受到更多的是迷茫与无助。有时候特别想和父母聊聊,但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也只有一种,让我吃饱穿暖,然后好好学习。

曾经一度,我有想过怪他们,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些实用的指导,为什么我遇到问题想寻求帮助时,能得到的只是多穿点衣服。有一次我生日时,等到晚上我爸妈也没问我,当我打过电话去时,我妈和我说:大人还不过生日,你这小孩子过什么生日。

其实当时我挺难过的,在家时我从来没吃过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有时候看到别人生日时的场景,我除了羡慕,心里还有点酸。但后来也释然了,因为换位思考一下,我爸妈也不容易,吃饱穿暖,应该就是他们拿起电话时,最认真的叮嘱。

每个人都有他的局限,但更应该看到其用心的一面。

现在回顾我个人的成长之路,总结起来就一个词——横冲直撞。我的经历和表现出来的自律,并不只是励志那么简单,更多的,是确实没有办法时,心里真的还想做点什么出来。

所谓励志,无非是一种带着期望和情绪的复杂矛盾体。

对比中产生的无所适从

每次感到迷茫时,我总会回忆幼时在乡村的生活,那时车马慢,无论是读书还是玩闹,身心都很放松。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把乡土社会看成是静止的社会,当然这种总结是相对于现代城市来比较的。与城市比起来,乡村的生活要慢很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时间被乡村的慢节奏滋养,到了城市中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适应不了。

用费老的原话来解释,这是“新的环境发生了,人们最初遭遇到的是旧方法不能获得有效的结果,生活上发生了困难……在新旧交替之际,不免有一个惶惑、无所适从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心理上充满着紧张、犹豫和不安。”

18年我在北京实习了一段时间,除了忙与累,我更多感受到的是不适。每天早出晚归,地铁上看到的全是疲惫而麻木的脸,即使晚上回家遇到了合租的室友,也仅仅打个招呼。我感觉不到自己的价值,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只是顺着时间,成为了一颗螺丝钉。

北京很好,但确实不适合我,我没有能力在那里立足,这一点我是清楚的。

也许乡村的生活模式,早已经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夏天蝉叫蛙鸣,我们围坐在一起聊天打牌,天色渐暗时,也可以继续挑灯夜战。村里是熟人社会,你遇到的每个人,即使不知道名字,肯定也见过,而且大概知道在哪块住。你交了一个朋友,可以用接下来多年的时间慢慢认识他,时间很多,不必着急。

春种秋收,除了上学我们还会帮大人下地干活,在地里顺便捉些大蚂蚁和蝗虫,带回家和小伙伴一起玩。平时我们的娱乐方式有很多,捉迷藏、丢沙包、跳绳骑车、打石子儿、下棋、玩电子游戏……

农村比城市小很多,但农村孩子的自主性显然更大,上下学不需要大人接送,想玩什么自己决定,同学之间玩具共享,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邻居家蹭吃蹭喝。那时我家在村里的重要地段开着小卖铺,烟酒零食瓜果一应俱全,每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份随意,到城市之后就逐渐消失了。回家我得关好门,楼道里遇到多年不见的邻居,对方还会用警惕的眼神多打量我几眼。生活上能接触到的本地人,条件都比我好很多,我需要奋斗终身才能得来的物质条件,人家可能一出生就有,而且越来越多。

对比还会产生焦虑,而我们身边的参照群体,会让我们形成一个标准的期待视野。

在村里时,我觉得能在县城里买下房子的人已经很牛,而到了大一些的城市,房价每平米早就过了万。社会在催着你往更高处走,媒体在宣扬消费主义,相互接近的人彼此都很焦虑,因为聚在一起之后,大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传播焦虑。

关于这一点,戴维·休谟在《人性论》里说过:“产生这种妒忌的不是自己与他人之间的远远不成比例,反而是我们的互相接近。一个普通的士兵对他的将领不如对军曹或班长那样妒忌,一个卓越作家遭不到一般平庸的小文人的多大妒忌,而却遭到和他地位相近的作家的妒忌。”

整个社会成了相亲场,一个人可以被几个问题简单概括。

你多大了,什么学历,做什么工作,年薪多少,有无车房,父母什么状况……

我,来自于农村的大学生,父母是农民,没有稳定收入。

身份的焦虑

俄狄浦斯一辈子都在寻找自己的身份,而我对这个问题,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多年在外读书,我和村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逐渐有了距离感,因为不熟悉对方的生活状况,再聚到一起时,只能象征性地问些家常,即使开玩笑,也明显有了分寸感。

别人觉得我高冷,我自己暗暗着急,从农村走出来的我,竟然融不到以前熟悉的圈子里。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围城》里的方鸿渐,没啥真本事,心里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但再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明显融不进去。别人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接纳我,而我也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家乡的过客。

回老家仿佛和小时候赶庙会一样,一年两次,每次几天,吃吃喝喝,曲终人散。

记得我研究生快毕业时,老家的一位叔叔问我:你这学历简直太高了,毕业后一年应该能赚一百万吧?然后他很快转成了客套:不知道你爸妈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的,以后再也不用操心了,我家孩子,实在是太不成器了。

我赶紧表示否定,然后说现在国家不包分配,工作不好找,我以后可能一个月四五千工资。结果他的语气转成了第三种:你读这么多年书才赚四五千?那你这还不如我儿子,读书有什么用呢?

没学到多少真本事,仅有的一点存货,也没办法和别人聊。不知不觉间,这个世界的通用语言变成了金钱,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有钱就是优秀,没钱就是无能。

想来,这就是理性社会发展的另一面吧。现代社会文化讲究事实、重视计算、追求效率,人变成了指标和数据,变得非人化。这是典型的工具理性逻辑,没有对错,只是在今天,发展得太过于强大了。

而在这样的逻辑支配下,从农村走向城市的大学生,在现实的围追堵截下,尽显疲态。

往上爬,路不好走;往回返,自己又不甘心。

我有朋友在北京工作,在北京周边(河北某市)买了房子,因为家里老人没法帮忙看孩子,他媳妇不得不辞职在家照顾孩子。从他家到工作的地方,来回需要四五个小时,为了方便工作他在公司旁边租了一个小房间,周末再回家看媳妇和孩子。真的很累,他和我聊天时提过好几次,但他也实在没办法,只能这样。

也有想过卷铺盖回老家,但每次回家别人嘴里的“北京老板回来了”又让他放不下。现在年过三十,更放不下北京的工资,而且回老家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工作,稍微一想,全是落差,于是咬咬牙就继续过吧。

不再是农村人,好像也不是真正的城市人,游离于边缘之间,成了最接地气的人。

每天的生活被各种琐碎笼罩着,短短几年就尝尽了世间滋味,习惯了奔波忙碌,学会了看淡苦难,踩着最真实的地面生活,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还燃着一把火。

这才是后浪中的大多数。

心理困境

最近几年,经常发生学生自杀事件,其中的一部分人,觉得自己很无能,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记得以前我看过一个报道,讲的是一个到城市里读高中的农村学生,他说自己在城市学生面前抬不起头,选择了封闭自己。

有一句话是:“我什么都比不过人家,最后只能比学习,但我的成绩也不怎么好,我唯一的支柱就这样倒塌了。”据此,他认为自己没有价值,对不起父母,变得异常自卑。

这是一个典型,但这样的典型决不在少数。以前在市里读高中时,我能感觉到班级中明显的圈子分化,市里孩子是一伙,县里孩子是一伙,农村学生是一伙。圈子之间有交流和融合,但基本的大圈子,很少变动。

所有的圈子,都是自然形成的,有环境和物质方面的原因,也有精神生活方面的。相比于来自于农村的学生,城市里的孩子更独立更理性也更自由,而后者的精神生活扎根于多年来相对稳固的生活圈,建立在情感和直觉的关系之上,这种关系带来的是乡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长期且稳定的联系。

在城市里,空间范围大,人口流动性强,短期合作关系很多时候替代了长期关系,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模式也就变了。

有些人可能根本无法适应,除了学生外,最典型的就是老人。很多来城市里给孩子帮忙的老人,其实他们根本不喜欢城市里的生活,没法再去院子里溜达,无法去邻居家串门,走出去谁也不认识,体会到的更多是孤独和寂寞。

空间变大,人的能量相应变小,在城市这样一个无边无际的坐标系当中,一个人,只是渺小的一个点,甚至无足轻重,可有可无。

往常,我们只关心一个人的能力、贡献,以及他扮演的社会角色。其实每个人扮演某一社会角色,都需要进行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对这方面关注的缺失,使得很多人面临着心理困境。

现代城市给了人更多的自由和选择权,却也使人更加孤立无援,打破了依赖却也创造了新依赖。弗洛姆在他的著作《逃避自由》中谈到:在深化“摆脱束缚,获得自由”的过程中,这个原则又有助于切断个人与他人的所有纽带,并使个人限于孤立,将他与同胞分离开来。

心病,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像一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转身迈入生活

不管怎么样,依然得为明天奋斗,就像那篇论文致谢里讲的一样“身处命运的漩涡,耗尽心力去争取那些可能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东西,每次转折都显得那么的身不由己。”

小时候我很喜欢看武侠,幻想自己也成为了一代宗师。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就是武侠世界中最不受关注的小小配角,可能是店小二,也可能是店老板。正派反派来店里吃一顿,打一顿,噼里啪啦砸碎的东西,都算我的。

他们打得很热闹,偶尔也会揍我一拳,但我得忍着。

还得小心翼翼地收拾,得想着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保本,回家和家人说是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再疼起来的时候也不要哼出声。

转身迈入生活之后,我们就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看明白了很多东西,也接受了自己的位置,看球赛时偶尔还会热血沸腾,遇到磕绊时也选择了不再声张。

四十岁时和几个老朋友喝酒,聊到工作时我想起了以前看到的书,随口就说:“讲道理,工作其实是为社会作贡献,而不只是想着自己。”

旁边朋友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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