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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北京大学物理学院副院长彭良友: 科研不应以拿诺贝尔奖为重点

极目新闻记者 戎钰

对话人物:

彭良友,1976年生于湖北利川,现任北京大学?博雅特聘教授、物理学院副院长、人工微结构与介观物理国家重点实验室成员。他长期从事激光与物质相互作用的理论研究,曾获国家杰出青年基金、中国物理学会饶毓泰物理奖、美国物理学会杰出审稿人、2020年度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科学技术)自然科学一等奖等。

对话背景:

上个月,湖北省恩施高中成为北京大学首批“博雅人才共育基地”,在授牌仪式上,北大物理学院副院长、湖北籍科学家彭良友教授受到全校师生最热烈的欢迎,因为他就是从这所高中走出去的。

近日,彭良友教授接受极目新闻记者专访,分享一个湖北大山里的孩子是如何与物理学情定一生的,他鼓励更多有理想、有天赋的湖北学子报考北京大学,投身基础学科的学习和研究,成为国家重大战略发展领域中的拔尖创新人才。

[人应该有科学好奇心]

极目新闻(极):如何用最简单的语言来介绍您的研究课题?

彭良友(彭):通俗一点来说,物理学是在不同时空尺度上去研究物质的构成及其相互作用和运动规律,小到原子核内部的夸克胶子,大到整个宇宙。现代物质科学的研究,在时间和空间尺度上都横跨至少40个量级,北大物理学院作为全国二级学科门类最为齐全的重镇之一,拥有强大的师资力量和科研团队,在这些尺度上的每一个层次,都有科学家在开展研究。我的研究处于原子与分子层次,这个尺度非常小,大概是十的负十次方米的量级。

原子分子以及其中的电子都不断在运动,那我们怎么观察、甚至去控制它们的运动呢?这就要借助上个世纪60年代逐步发展起来的各种激光,用超快、超强激光去探测并且控制它们的运动。举个例子,你朝平静的水面扔一块石头,一定会激发各种动力学,比如有了各种水波、甚至溅出水花;在原子分子的微观层次,同样有各种动力学的变化,但靠人的肉眼是看不见的,需要借助光电探测器去“看”,通过超短强激光场去控制产生的“波浪”和“水花”,看清楚原子分子的内部结构和它们的运动。

极:如果有人说,“物理是科学家的事,和老百姓关系不大。”您会怎么回应?

彭:我非常不同意。譬如说,探寻激光与物质的相互作用,就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和未来意义,如大家熟知的激光医疗、激光精密测量和加工、激光武器、激光核聚变等。这些重要的应用都需要我们在极高的时空分辨率下,去了解不同激光参数下物质相应的复杂物理过程。再比如现在大家聊得比较多的,芯片“卡脖子”问题里“卡”得最厉害的光刻机,就是要在非常小的尺寸上去刻蚀芯片,这属于超高精密的控制和加工。

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高度文明的社会,每一个公民都应该试着去理解周围的世界和现代技术背后的科学。古希腊就有人问:世界是怎么形成的?人应该有一些科学好奇心,比如宇宙有没有边界?地球上的生命是怎么来的?不要觉得这些问题与普通人没有关系、没有什么用处;实际上,我们现在的很多技术,都源于那些当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的科学研究。

所以我们应该加强公众的科普意识,加强孩子们对科学的兴趣。现在我们国家经济发展已经到了一定程度,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孩子们应该有更多的自由和条件去选择自己的爱好,拥有更大的梦想,将来为国家发展和人类文明做更伟大的事情。

极:您曾作客诺贝尔奖直播活动,如果有网友在直播中问,“中国何时能拿诺贝尔物理学奖?”您会如何回答?

彭:很多人曾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不会做任何预测。我们的重点不应该放在规划何时得奖,而是要营造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让每一个人按照自己的兴趣深入做研究,要像国家所号召的一样“破五唯”,切实回归到科学研究本身。同时,我们要区分科学和技术的差异,重大科学的发现过程往往不能被太细节地规划,不能被呆板地定义;当“科学家”成为一个有竞争关系的职业后,大家免不了都会有些着急,但这种急功近利的思想和行为非常不利于科学研究的重大创新。

因此,我们希望国家、社会、科研工作者自身,都应该继续努力去创造“十年坐得冷板凳”的条件和氛围,扎扎实实地把科研做好。科学是不可能投机取巧的,来不得半点功利和虚伪,诺贝尔奖也不是评你追别人追得有多好、有多快,而是鼓励从0到1的原创性突破,这也是为什么通常无法规划具体的科学研究,有很多研究成果都源于严谨求实、细心地意外发现。

[愿孩子能不紧不慢体验人生]

极:您从恩施大山里走出来,何时确定要将物理作为您一生的事业?

彭:我来自农村,小时候对外面的世界不太了解,直到上了大学学了物理,才慢慢被吸引。我们发现,学物理的人,感知和思考世界的方式好像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比如,学文学的人,看到月亮的阴晴圆缺就会很敏感,兴之所至还会吟诗一首抒发情感;但我们学物理的,除了有这些情感之外,还会用科学的思维去思考月光的本质和月亮的运动,尊重事实,超出个人情感。据说,北大有个关于“哪个学院的教授最长寿”的统计,结果第一名是哲学系,第二名就是物理学院。虽然科学家也会有作为自然人和社会人的七情六欲,但通常可以更洒脱、更理性地看待事物,可以置身于个人情感和利益之外。

极:那作为科学家,您能理性地接受自己的孩子未来可能没有您优秀吗?

彭:当然可以。我非常反对现在的“鸡娃”和“内卷”,我们的下一代应该找到和坚定自己的兴趣爱好。至于孩子一生如何绽放,他们有自己的特质、尊严和自由选择的权利,作为家长,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些选择,但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和经验强加到孩子身上。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可以一直感受到世界的美、人性的美、生活的美,可以不紧不慢地去体验自己独特的一生,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特长与自己的事业密切联系起来。

极:北京海淀可能是全中国最“内卷”的学区了,您真能这么淡定?

彭:我孩子周末的时间都是完全空出来的,她们自由支配。教育的根本是让每一个孩子的生命像花儿一样孕育、绽放,社会和家庭只需提供土壤、阳光和水分,给予正确的引导,让每一朵花按照自己的姿态自由绽放。我更希望我的孩子们始终如一地热爱生活、敬畏生命,没有什么比生命本身更弥足珍贵,我们不能本末倒置了。可能我的世界观就是这样,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我们也因为不同而美好,财富、荣誉等身外之物,不能成为我们追求美好生命的绊脚石。从物质的基本组成成分上说,也许我们人和一把椅子区别不大,都是基本元素的重组,但是我们是有感情和精神追求、有灵性的高级动物,因此我们尊重每一个生命及其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尤为重要。

极:您上个月回恩施参加了北大“博雅人才共育基地”授牌仪式。

彭:是的,恩施高中是我的高中母校,学校现任校长是我当年的数学老师,是我非常敬重的恩师,我也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我在高中接受的教育贯穿了我的一生,饱含着爱和鼓励,让我在非常好的氛围里成长起来,在我之后国内外求学的道路中和现在的工作中,仍然受益颇多。北大去年启动了“博雅人才共育基地”的建设工作,在全国遴选优质中学建立共育基地。我希望未来能有更多湖北学子到北大学习,北大是文、理、工、农、医等各大门类学科健全、综合实力强劲的国内顶尖大学,也正在建成世界一流大学。北京大学非常注重通识教育和启发性教育,鼓励“交叉”,希望学生们能具备宽厚的人文素养、求真务实的科学理念、独特的创新思维,能胸怀国家、放眼世界,在未来能走得更远,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建设人类美好的命运共同体作出重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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