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没有教培的暑假, 孩子都去哪儿了?

前些年，对于有孩子的中国家庭来说，暑假不是假。两个月，好生可以更上一层楼，中等生足以弯道超车，差生基本上能跟上步伐开学保证不掉队。

按照往年惯例，火热的七月属于火热的暑假，火热的暑假属于火热的培训班。

而今年的七月，可能会大有不同。

“今年就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家找一对一（培训），要么啥都不干，我们家娃，就自己带一带，本身也不是成绩特别好那种，之前上啥补习班都不太行。”

身在“教培重地”的北京家长陈海长吁一口气， “今年正好没有攀比的压力，我也不想送去，娃也不想去，自己在家做做暑假作业，其他时间带出去玩玩。” 往年被动内卷，加入鸡娃的队伍后，压力压得他和娃喘不过气。

看着今年北京一家家关停的辅导机构，陈海反而轻松了不少，“娃快乐就好，我也不指望他能大富大贵，家里本身条件不差，开心上个大学就行。”

去年此时，走进电梯间，刷会朋友圈，看个电视剧，教培广告几乎无孔不入，分秒必争地刺激着家长们焦虑的神经。

在2020年暑假期间，猿辅导、学而思网校、作业帮和跟谁学四家在校教育机构开展得如火如荼，仅暑期营销的推广费用分别达到15亿元、12亿元、10亿元、8亿元，而整个市场在暑假的广告投入远远超过45亿元。

今年暑期来临，监管逐渐逼近，整改、罚款、“减负座谈”政策不断。今年仅1月到4月初，教育部发布了至少20条相关政策全面整顿和惩罚教培市场。

2020年和2021年，教培市场冰火两重天，那些习惯在教培机构中穿梭，或主动内卷或被动裹挟前进的家庭，在课外培训疯狂降温的第一个暑假，等待着“靴子落地”之际，如何度过这个暑假，却成了家长们该认真考虑的问题。

这个暑假去哪儿？

“今年好多原来报的培训班都转到线上了，我开心的不行。”

谈起这个话题，北京家长秦燕不得不先对五花八门的辅导机构一顿吐槽。“原来一到暑假，最累的不是娃，是家长，一天到晚到处送啊。”

今年，北京是教培机构遭受监管的风暴中心，秦燕身处其中，一边留意政策变动，一边担心机构跑路，今年暑假，为了保险起见，秦燕索性一些辅导班就不续费了，“反正有些培训也就那么回事，原来是同事、娃同班家长之间都报了这些班，我们家也不得不跟上。现在乱七八糟的，谁也没心思管谁，我只留了几个主课和兴趣班，其他都不报了。”

《2021暑期旅游大数据报告》显示，今年暑期（7月1号到8月31号）跟团游和自由行订单较2020年同期增长10倍以上。在跨省游恢复将满一周年之际，暑期跨省游订单量同比增长413%。

奇偶派拍摄

秦燕算是松了一口气，而成都的李丽早就摆脱了教培的魔咒。

“不让补课就不补了，自己在家自学。”李丽谈起教培，一脸轻松。

这个暑假，一切都在李丽的掌握之中，不出意外，和孩子为期两个月的暑期生活，将会有条不紊、张弛有度地进行下去。

6月28日一考试完，李丽就带着孩子佳乐从杭州西湖、上海迪士尼玩到黄山，直到7月7日才收心回家。

自修六年级数学、刷高思导引、中英文阅读、赛艇集训、训练游泳，这是今年暑假，马上四年级佳乐的学习清单。

没有时间表，自己灵活安排，每天学习时间4-5个小时左右，李丽认为，这对佳乐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面对市场上五花八门的辅导机构，这个家庭已经不太感冒。

“政策出来之后，学而思什么的难度也降低了不少，就退了。”佳乐学习成绩优异，不偏科，各种奥赛、英语、赛艇、书法获奖证书不少。

政策变动之后，李丽根据奥数界的红宝书《高思学校竞赛数学导引》和课堂教材认真比对过，以前，学而思的难度能达到“高思导引”的3-4颗星，而现在“既不超前也没难题，难度是没有难度。”

没有难度的学而思，已经不再适合佳乐，李丽彻底放弃了报辅导班的想法，转向了自学。

自学、自己教，意味着自己找资源、在线视频课、奥数书。白天，佳乐自学，晚上和周末，李丽集中处理需要她支持的部分，“我也不是全辅导，他在执行过程中遇到问题再找我，比如实在做不出来的题，我就找一些讲解资源，把原理讲清楚再做题。”

不全职带娃，晚上和周末会有高质量陪伴，这位北大本科，香港大学硕士背景的妈妈，给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定位简单明晰——找资源、规划路线，更具体的目标则需要佳乐自己计划和执行。

但现阶段，她对佳乐的培养定位就是不攀比，通过自学，培养孩子的学习和思维习惯，包括对基本概念的掌握，还有对问题举一反三、解决问题的能力，李丽说，刷教材但不搞题海战术，自己只需要点拨5%，这种教学方法，至今都很好用。

暑假在家自学，让李丽感受最深的变化是，以前可以跟着机构走，不需要太过操心课程内容的问题，现在找资源，做规划都需要自己来，省了钱但是耗费了更多精力，“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学习也不是靠辅导班”，自学的经历，让李丽感受到，和孩子之间的链接。除了学习，亲子关系还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对佳乐的期待，李丽说，上顶尖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希望他能拥有一份自己热爱的事业，给社会做点贡献，健康平安快乐地过完一生。

焦虑真消失了吗？

在教培疯狂降温的第一个暑假，靴子还未落地，变动的政策无法真实波及到每一个家庭，面对“暑期孩子去哪儿”这个问题，我们听到大部分家长第一反应是，“没什么影响和限制，辅导班该去就要去啊。

和佳乐一样，杨洋下学期也是四年级了，但杨洋妈妈刘颖却焦虑得不行。

这次暑期期末考，三年级的数学题，杨洋只考了80分，在刘颖看来，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今年暑假的奥数补习班该上还得继续上，每天下午两个半小时，学到7月30日。

尽管刘颖辞职在家全职照顾杨洋的起居和学习，但杨洋始终对自己的学习不怎么上心，缺乏主动性又磨蹭，这让刘颖很头疼，早中晚饭，每天接送上下学加上辅导作业，刘颖觉得这个“工作”比上班可难多了。

着急这根弦，一直崩在刘颖和孩子之间，学习压力一上来，一绷就断。

引爆点集中在一次杨洋放学回来，老师已经把作业布置在群里了，任务量不轻。但看着效率拉胯的女儿，一会儿喝水，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削铅笔，各种方式耽误时间，就是不去写作业。

一旁默默关注的张颖，胸中的怒火迅速串上来，俩人大吵一架，杨洋冲她大吼，“你为什么要把我管得那么紧？一天到晚都盯到我，感觉每天都失去了自由，我就是一个笼中的小鸟。”

刘颖坦言，“亲子关系最好的状态应该是共同成长，但是我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所有的缺点都被放大，导致我心急地去唠叨，她反而更叛逆，当然，这跟我的方式也有很大的关系，我也有反思。”

虽然每次吼完孩子就后悔，但是改起来真的没那么容易，刘颖转念又提到。

今年暑假过去快半个月了，刘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个奥数班太轻松，这两天，她打算给孩子再找个私人家教补补数学，“她的数学真的不太行。”

相较于刘颖，曾钰对辅导机构将被关停的消息心怀忐忑，但她还是给女儿制定了一份完整的暑假补课计划表。

上午，英语课和奥数课交替进行；下午，少儿编程；晚上，口语课程安排，每晚八点半，孩子一天中的结束语是和口语老师说，“bye，see you tomorrow“。

奇偶派拍摄

六月份还没放假的时候，曾钰就和孩子班里几个积极的家长，在张罗组团报班的事。

这个暑假虽然政策风向有变，但曾钰们还是选择按原计划执行。政策还没完全落地，谁都不

想让自家娃成为第一个离开补习班的孩子。

无法拒绝补习班对于娃成绩的提高，更没把握不给孩子报班自己就能教好，看着网上很多人支持完全取缔辅导班，曾钰隐隐担忧，“真的取缔了，我们家的教育成本就会更大了。”

曾钰目前没有上班，自从生完二胎后便安心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家里的经济支出全靠孩子爸爸一个人维系。“每年孩子光报班就要花费4万左右，对我们家来说确实有压力，这钱都是咬着后槽牙拿出来的。如果变成请私教，上一对一，保守估计这个数字要翻倍。”

对这些家庭来说，为了孩子学习不落下，借助教培机构前进是不得已的选项。不管政策如何变动，对他们来说，教育的焦虑，始终如影随行，未曾改变。

为孩子走出教培操碎了心

“不让补课，那能不能不高考呢？如果不高考的话，大家肯定都不补课了，哈哈哈哈。”不少有孩子的朋友都在群里这样调侃。

在现有教育形势下，无形的压力促使学生和家长有培训的需求，有需必有市，校外培训机构油然而生。

校外培训机构的确让家长孩子身心俱疲，但是否真的应该完全取缔？

一种声音是支持，“支持整治这些培训机构，他们就是制造家长焦虑的一大源头，一点都不冤枉，一点点来。”

另一种声音则显得颇为无奈，“中国的应试教育如果不改变择生的标准，此类补习班还是野草般春风吹又生，再心大的家长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压力是无形的。”

除了完全取缔，不少教育专家还提到另一种方法，提高教培机构的准入门槛。

毕竟，完全取缔是不现实的。学生家庭有培训需求，即使取缔也会利用别的方式满足培训需求。最终会导致家教行业更加火爆，甚至是教培行业“黑市化”，即销售，培训均转入地下交易。

准入门槛的提高，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保证行业机构的实力以及从业人员的职业素养。然而，高准入门槛意味着极易形成垄断。教育行业是高社会附加值的产业，如若形成垄断，教培产品的价格必然会逐渐让人高不可攀，最终教培沦为“富人的游戏”以及“吸血工具”。教育公平更是无从谈起，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教培行业大刀阔斧的整顿，到底该如何治理市场又安置学生，一边是对教培市场的严管，一边则是对学生去处的新引导。

公办假期托管班，正在各个地方落地。

最早在6月15日，上海市发布有关小学生暑假托管班的政策。随后，武汉、北京等地相继响应。7月2号，北京市教委宣布，北京市将由各区教委组织面向小学一至五年级学生的暑期托管服务。7月9日，教育部正式印发《关于支持探索开展暑期托管服务的通知》，校内托管迅速向全国铺开。

7月13日，教育部在新闻通气会上进一步明确，课后服务将在今年秋季开学后实现义务教育学校全覆盖，并努力实现有需要的学生全覆盖。课后服务推行“5+2”模式，即学校每周5天都要开展课后服务，每天至少开展2小时，结束时间要与当地正常下班时间相衔接。

据了解，北京各区已开启的暑期公办托管服务，均为8小时一天，12天一期，共计2期，而相同街道两期承办的公办校或将不同。缴费标准也是各区统一，为30元/天，共计360元，午餐费另计。

此外，长期研究中国教育问题的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认为，社区需要做更多的努力来吸引家长在寒暑假期间让孩子有个好的去处。

事实上，为了让暑假托管深化普惠教育、推进教育平权，多地对于托管对象和托管费用进行了细化。例如，在山东泰安开展的暑假社区托管项目中明确，对家庭条件困难的学生，将免收服务费用。

写在最后

前些年，越来越内卷的教育环境，席卷了中国的有孩家庭。在其中渔利的教培机构，则不断抛洒出“人中龙凤”的饵料。鸡娃，成为亿万家长们的终极选择。

但是，随着今年以来，接连而出的政策重拳出击，教育产业进入深入改革与调整，尤其是教培行业彻底冷却。

没了培训机构的焦虑催化剂，家长和孩子们的压力似乎就少了一半。

不少家长就此也少了原来攀比和集体选择之下的被迫之举。其中的一些家长和孩子，放下了往日密集的教培时间表，开始走到户外，享受暑假真正的休闲时光；还有一些虽然仍然在乎学业，但是选择在家合理分配时间，自教自学和户外活动平衡进行。

但对于有些家长来说，看不清楚变化的教育环境和时代背景，仍然相信教培机构是多快好省的便利超市，寒暑假永远是改变学习成绩的黄金时期，“哪科不好补哪科，哪里学不懂买哪节课”，五花八门的教培市场，总有一个辅导项目适合孩子。

冷下来的教培，热起来的暑期游。这个暑假，孩子和家长们必然能多出一些选择的空间与时间。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校内托管不只“看孩子”：给“鸡娃”降温，促教培机构转型 第一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