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博物馆里做美育,这门生意能成吗?
撰文 | 张子悦
今年夏天,北京的雨格外多。下雨天坐在车里,你会感受到什么?
堵车的烦躁焦急,抑或对潮湿粘腻天气的抱怨……
而同一场雨中,一个5岁小女孩却指着天窗说:“妈妈,咱们家的车窗好像莫奈的画。”顺着小女孩的手,母亲看到雨水打在车窗上,各色灯光倾洒下来,整座城市被晕染出印象派的朦胧感。
这是发生在涂思美育课堂上的真实故事,创始人陈柯伊每次说起,都忘不了那位母亲当时的感动和惊喜。“发现美、创造美、传播美”是涂思做美育的初心,在博物馆里他们好像找到了无限可能。
博物馆,美育的新蓝海
什么是美育?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青年教师于婉莹看来,美育是通过审美教育启发受教育者心灵和情感的教育。美育不只是传授专业技能的艺术实践教育,也是相对于理性教育而言的感性教育,是通过艺术理论和实践教育的结合去探索美的基本规律。
政策向来青睐素质教育赛道,“博物馆+美育”更是不断迎来政策利好。早在2017年,教育部就印发《中小学综合实践活动课程指导纲要》,把博物馆列入了综合实践活动。去年10月,教育部、国家文物局联合印发《意见》将博物馆青少年教育纳入课后服务内容,鼓励小学在下午3点半课后时间开设校内博物馆系列课程。同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也发布《关于全面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指出,要把美育中考的工作做得更加扎实,到2022年力争全覆盖,全面实行美育中考。
与此同时,随着故宫博物院、敦煌博物馆等一批网红博物馆“出圈”,不少博物馆也希望跟上转型的潮流,以更贴近大众的方式提供更优质的公共服务。目前,涂思美育已经和超过50所国内博物馆达成官方合作。“博物馆非常欢迎我们,一方面我们可以带来新的流量;另一方面,很多博物馆目前没有人力和精力做公共教育创新,而我们设计的音视频内容,能帮他们把展览内容以适合孩子的方式传播给青少年观众。”
在博物馆的支持下,美育赛道拥有更广阔的想象空间。公开数据显示,我国有超过5500家博物馆登记在册。丰富的素材不仅能支撑课程开发,还能衍生出各式各样的文创产品。例如,美国奥古斯塔历史博物馆就基于常设展厅开发了密室逃脱游戏《工厂谋杀案》。涂思美育也和故宫合作,设计出《故宫日历》(亲子版)、《你好呀!故宫》系列绘本等口碑和市场表现俱佳的产品。
陈柯伊认为,艺术多样的表达形式可以和很多赛道结合,博物馆更是一个世界的概念。“疫情发生前,我们已经和欧洲一些博物馆签约,进行音视频合作。而在国内,不断有游戏公司找我们合作,希望将历史和艺术元素融入游戏皮肤中。最近我们也在思考,如何设计出一款好看好玩的剧本杀。”
而“双减”落地,更是为博物馆美育创造了隐形福利。“孩子周末和节假日不能上学科类补习了,很多便转到了素质教育。而博物馆本身带有权威光环,家长认可度较高,因此博物馆美育受到欢迎是可预测的。从事实来看,暑期我们很多课爆满,也能看到家长和孩子对博物馆、艺术、好的少儿美育产品的理解和需求正在走向更深入的方向。”
现在,政策不断释放利好、有博物馆的海量内容作为基底、“双减”扩大消费者群体,博物馆美育赛道似乎形势一片大好,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博物馆美育,一片坦途?
答案是否定的——博物馆美育的前方,并非一片坦途。
疫情的反复是最大的阻碍因素。博物馆美育强调场景,但在疫情影响下,线下课程无法开展。除去亏损,内容上的核心体验和互动无法传递,更让陈柯伊担心。“以专家课程为例,我们邀请故宫的专家授课,除专业知识外,专家本人的风骨更值得学习。他们大多在故宫工作了大半生,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本身就可以称作一件‘文物’。没有切身接触,很难真实感受到这种魅力。”
发力直播录播和文创出版,是涂思在疫情期间的自救之举。市场上多为瞄准成人的文创产品,为儿童设计的文创产品很少,仍有一定空间。且线上产品只需一次交付,其可复制性较强。即便如此,陈柯伊却始终认为,在博物馆美育赛道,线上无法代替线下。“现在家长和孩子对网课已经显露明显的疲态,线下课程依然有不可取代的体验感和互动感。”
人才紧缺,是眼下博物馆美育发展绕不过的障碍。在涂思美育,研发内容的老师主要出身于艺术、博物馆、儿童教育类专业,且多来自央美、清华、哈佛等国内外艺术名校。但在陈柯伊看来,行业里的人才还远远不够。涂思曾和学校合作,单次组织近800名学生参观故宫,派出40位老师带队,这让她对人才的紧张更有体会。“行业离不开人才。要形成一个行业,首先就要拥有足够多的人才。”
“双减”之后,学科类人才转移到素质教育赛道,或许能缓解人才匮乏的问题。“过去,素质教育从业者大多都有一种艺术家的气质,并没有商业化地经营和管理公司。但学科类教育经过长时间沉淀,已经形成通过市场验证的产品和标准化流程。学科类人才转移过来,将成熟的运营经验复制到素质教育赛道,必然能促进行业发展。”
有分析认为,素质教育人才太过小众,不可复制。但陈柯伊不这么认为:“素质教育人才之所以看上去不可复制,是因为数量太少就显得很难。事实上,涂思培养了很多兼职老师,和其他行业一样,素质教育的人才培养也是有步骤、有方法的,完全可以复制。”
此外,政策的不确定阻碍了博物馆美育的进校道路。走B端进校,快速覆盖广大学生,是当下许多素质教育品类期待的未来。但目前针对素质教育的政策不够明晰,因此多数机构仍处于观望状态。而且美育入校的可控性不足,这也是让机构犹豫的原因之一。与学科类课程不同,美育课程不是学校的刚需,眼下还无法进入学校的主流教学体系。因此无论是从合作学校的稳定性,还是从价格的把握上,贸然将入校作为主要发力方向,是比较冒险的选择。
为了应对美育课程非刚需的现状,市场上存在将博物馆美育和学科内容融合的做法,例如和大语文、历史等学科结合。对此,陈柯伊认为,跨学科应用本身是艺术学习的特质,但要将二者融合好非常有挑战性和难度。“艺术不是一个独立学科,它融汇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文字、数学、科学都有各自的美。我们讲艺术时,也会结合社会环境、自然环境、城市建筑、城市发展规划等。但艺术要和学科内容融合好比较困难,我反对‘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它把学科和艺术生硬地绑定在一起,违背了艺术学习的本质。”
“总的来说,在博物馆美育赛道,我现在能感受到的是发展空间依然很广阔。但是,要让这个行业规模化发展,从清晰的政策到重点人才培养,再到尽快消除疫情这些客观环境的影响,都非常重要。”
技法之外,成为“生活艺术家”
“发现美,创造美,传播美”是陈柯伊和涂思做美育的初心。上大学时,陈柯伊曾做过画画家教老师。和她的同学不一样,她不仅教技法,还讲艺术史。她带学生去博物馆,从史前艺术讲起,用砂纸模仿拉斯科洞窟壁画,每节课都与学生一起创作和所讲时代相关的作品。
后来,这个学生对陈柯伊说,因为那段时间听艺术史,她对生活有了更多热爱。在成长过程中遭遇挫折时,她总会想起梵高画作中明亮的色彩,进而感受到美好和力量。
在陈柯伊的理解中,”美“包含多重涵义。它首先指艺术之美,文物经过时间打磨和沉淀,无疑是美的。它们集中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历史、文化,信息的浓缩使得这份美更加厚重。
更重要的是,它指代人生之美。“美育最根本的是塑造了孩子发现美和创造美的能力。当他们看到一个东西或面对一件事时,能首先感知它美的一面。辨证来说,所有事物都有美和丑的一面,没有绝对美和绝对丑。但如果一个人对美有更敏锐的感知,对世界的理解更真善美,就会有更辽阔积极的人生态度。”
博物馆则带来更广阔的世界,每件文物背后都是一种观点或一种人生,甚至是一个时代,它代表着足够宽广的生活和其中的无数种可能。陈柯伊曾在“月壤”的展出现场讲到“月球上第一个脚印”的照片,很多人认为脚印是阿姆斯特朗的,但实际上却是他的同伴奥尔德林的。她问学生如果他们是奥尔德林会怎么做,有的孩子十分气愤,想找媒体发声,澄清真相;有的孩子很悲观,认为时过境迁,现在说清楚也没有意义。
“每一种处理方式都值得认可。我们给学生讲文物背后的故事,事实上是想让他们体会不同的人生。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登上月球,但这种委屈和误会是在之后的成长中一定会经受的,我希望他们提前思考该如何处理。”
在发现美和创造美之外,传播美也是这个“美的循环”中的重要环节。在涂思和故宫合作的紫禁学堂中,有一个被称为“文化传播小使者”的项目。孩子们在故宫上完课后,会申请到各自所在的学校给同学做演讲、做公益传播。
“新一代要有使命感和责任感,这是中华文化的基因。在故宫的课程中,我们会在生活的一言一行中讲授传统礼仪,希望能培养时代的君子。知识不是此消彼长的消耗品,它是一个接力棒。这些孩子有幸接过了这个接力棒,就有责任让更多人知道这些知识。”
传承中华文化精神内核,传播好的理念,让每一个人都能在平凡生活中发现美的一面,这是涂思的重要目标。基于此,他们今年推出了“博物馆艺术启蒙课——美在北京”系列课程,专为5-8岁亲子家庭打造。将教室搬进北京的博物馆、美术馆、历史遗迹、科技馆等,由专业美育老师带领,真实感受文物,启发孩子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每个城市都是一座博物馆,不是只有顶级博物馆值得参观,任何一个博物馆都有合适的学习通则。从美在北京开始,我们希望将这套模式复制到每个城市,教孩子一些有趣的方法,从身边的博物馆、所处的城市启程,学会学习,找到乐趣。先立足本土,再放眼世界。”
作家毛姆曾说:“日子虽然普普通通,但我要生活在美之中。”带着“发现美”的眼睛,陈柯伊从三线小城市到央美求学,希冀不断“创造美”。而“传播美”的使命又让她放弃留学,选择投身博物馆美育。但博物馆美育能否如她想象那般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恐怕在一段时间内,还需在矛盾中继续摸索发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