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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主持人康辉写的怀念父亲母亲的文章

母亲走的那一天,我和姐姐说,从此,我们就是孤儿了。

一转眼父亲也已离开十余年。

他属于典型的中国式父亲,虽说没有那么严厉,但轻易不会表达爱。比起母亲的爱丝丝缕缕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微之处,父亲给我的感觉似乎更有距离。直至后来,随着自己年岁渐长,才越来越明白父亲于我们的爱或许不着痕迹,但确是极大的支撑。

每每想起父亲,我便会联想到高考那年的事,如果没有父亲的奔走,我的人生必定要被改写。

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流传着这么一句话:“高考考学生,录取考家长。”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这当中的纷繁复杂,远超出十几岁孩子的社会经验范围。可以说,当年高考录取的过程,着实是我的第一堂社会课。

中国传媒大学,那时候还叫“北京广播学院”,播音专业属于艺术类招生范畴,要先经过几轮专业考试,合格之后拿到一张文化考试通知单,再参加高考,文化课成绩合格后才可能被录取。之所以说“才可能”,是因为当年广院播音系招生是委托各省(区市)的广播电视厅代招,每个省区的名额都极少,如果一个地方有三四个学生的专

业成绩、文化成绩都合格,那就要全部把成绩报送到广院后,再由学校来定夺。

那年在河北省,专业考试通过并拿到文化考试通知单的有三名考生,我、胡琪(后来河北电视台的一位优秀的主持人,可惜前些年因病去世了),还有一个不知其名的女孩。三个人里我的专业成绩最好,高考也超常发挥,文化课成绩过了那年的重点分数线。分数下来的那一天,我轻松极了,觉得一切都顺利,剩下需要做的不就是愉快地等着录取通知书吗?爸爸妈妈也轻松起来,有了分数保底,他们大概也觉得万事OK了。

我开开心心又浑浑噩噩地玩了一段日子后,终于有一天,开始忐忑了。艺术类专业招生,本应最早一批录取,可这时候好多同学的录取通知书都陆续到了,我的通知书还杳无音信,父母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在此时,我的录取通知书来了,但信封上赫然印着:天津商学院!我在脑子里飞速地思索着我与这所学校的瓜葛,这才想起来,填报志愿的时候,因为觉得考入广院没什么问题,后面的志愿几乎是看哪所学校、哪个专业顺眼就填哪个,中国人民大学的管理专业、辽宁大学的考古专业,还有——天津商学院的酒店管理专业。万万没想到,居然最终收到了天津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父亲赶紧打电话给广院招生办,对方答复说河北确实有三名考生的专业成绩通过,可是由相关部门报送到广院的高考文化课成绩只有胡琪和另一名女生的,并没有我的成绩!好在因为我的专业成绩不错,广院还在斟酌,并正在向生源所在地核实,还没有最后定下到底录取谁。

看来还有希望!父亲马上跑到负责这件事的部门询问情况。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了管事的人。对方说:“成绩早就报到广院了,怎么可能没有?”“几个人的?当然是三个人的!”“什么时候报的?×月×日×时,电报发过去的,我们不可能出问题。”“什么?再报一次?不可能,我们不是为个人服务的!”

究竟是广院疏忽还是问题出在这个地方?父亲转身径直去了电报局,按照那位管事的人说的日期查了电报底稿,果然,那份电报底稿上压根没有我的成绩。很明显,这绝不是疏忽,而是故意为之,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真是想破头也想不出。父亲跑回那个地方,照样费了一番周折,再次见到了那位仁兄。大概他也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快地去而复返,脸上冰冷的同时更多了几分不耐烦,可看到电报底稿的复印件时,据父亲说,对方表情尴尬极了,开始支支吾吾地寻找托词:“怎么回事啊,不是我亲自经手的,可能是下面的人马虎了”“要允许有失误嘛,现在还不晚呀,我们可以明天重新发一次。”

我没有和父亲一起去,也没有在脑子里完整记录下那个形象和那些言语,今天,我仍然只能按照父亲后来的描述来努力还原那个场景,那个之前我只在戏剧里看到过的场景。

父亲实在是怕了对面这张变得很快的面孔,不敢再拖下去,生怕第二天又会有变数,要求必须当天和工作人员一起去发电报。也许是心虚,也许是拗不过父亲的坚持,工作人员遵从了要求,亲自发了电报,父亲形影不离地跟着,一定要看着他一笔一画地把三个人的成绩都写好、发走,才算松了口气。对方或许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之前没有问一问父亲的职业。他一定想当然地认为电报底稿不可能被轻易查到,可偏偏父亲在邮电行业工作了很多年,总是有熟人和朋友的。哪怕这算走后门,可关乎一个孩子未来的大事,哪一个父亲会有其他的选择呢?

那位与我们素昧平生的工作人员,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父亲还是不放心,多方打听才知道,问题就出在三名考生中不知其名的那个女孩身上。三个人中,我的专业成绩、文化成绩都靠前,那个女孩的专业成绩不如胡琪,但文化成绩要好一些,很明显,如果我不存在的话,她和胡琪竞争,还存在被录取的可能性。于是,女孩的父亲——恰恰在当时负责报送成绩的那个部门工作,为了他的女儿,和他的同事一起演了这么一出戏,用他们以为天衣无缝的方式把我甩出竞争的队伍。我丝毫不怀疑那位父亲的爱女之心,可是,要为此牺牲一个与他的女儿一样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孩子的梦想,他是有些残忍了吧?

重新给广院报了成绩,可事情还没有完。广院表示衡量了成绩之后愿意录取我,但我已经收到天津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意味着我的档案已经被天津商学院提走了,如果人家不退档,广院是无法录取我的。

那段日子,父亲开始了河北、北京、天津三点往返的奔波,先是到北京恳请广院等待几天时间,广院很痛快地答应了;再到天津恳请天津商学院退档,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那年天津商学院是第一次开设酒店管理专业,希望将此打造成学院有竞争力的专业,所以对生源很重视,当然不想让已录取的学生退档。不知父亲到底怎样向校方解释并且恳求的,终于精诚所至,学校同意将我的档案做退档处理。但档案又不能直接退到广院去,还要退回河北生源地,由广院再走一遍从河北招生的所有程序。父亲仍旧不放心,一定要自己盯着这之后的每个环节,那年河北高招办好像设在邯郸,父亲当天便从天津赶到邯郸,又从邯郸跑到北京,直到亲眼看着我的档案交给了广院招生办,得到了学校过几天就发录取通知书的承诺后,才回到石家庄。

我几乎是全班最后一位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不知道是否也是拿得最困难的一位?我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最顺利的一个。对我来说,这几乎算是真正的成人礼,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世事绝非尽如人愿,做好自己的本分,并不一定就能顺利收获期望的结果。很多因素,甚至是你根本无法意识到的因素,却有可能影响你的人生。

但世事亦在人为,父亲用尽全力与试图左右孩子命运的手较量着,并最终胜利。高考录取,也真的第一次让我懂得了父爱那无言的、厚重的爱。我现在还能回想起父亲回到家里告诉我一切都处理好了的那一刻,他看上去那么疲惫,可又那么欢快。父亲很少对我表示出亲昵,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心里有多么爱我,那一刻,我开始长大了。

如今,父亲已经走了多年,每到高考录取的时段,我都会想起那段日子。而他,在天堂里,也会想起当初为我奔波的日子吗?也许不会,他一定会觉得,那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该是太平常的事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当年的“成人礼”让我知道了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但因为一直记着父亲后来和我谈及此事时说过的话:“不管别的,这辈子,你还是要凭本事吃饭。”我一直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一件事。父亲说的这个本事,我慢慢懂得,不仅有能力,更有态度。而我,也始终有一种心结,这种心结在父亲走后变得愈发强烈,父亲当年那样用力地为我争得人生的机遇,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做事,那岂不是在浪费父亲的心意?父亲走的时候,我因为工作,没能在病榻边多尽孝,我愧对他。我会继续做好父亲那个听话的孩子,让他在天堂不再担心和操劳。

爸爸,我很想念你。

写给妈妈:不是祭文的祭文

2018年11月15号早上8点,我在首都机场的候机楼等待出发,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姐姐的电话,7:15,妈妈走了。

一下子,我仿佛回到了13年前,2005年2月3号那个冬日寒冷的下午,也是在工作中接到姐姐的电话,说爸爸快走了。但至少,那一次,我冒着半路突然纷飞满天的雪花奔回家中,算是送了爸爸最后一程,尽管那只是某种形式上的坚持。而这一次,妈妈走的时候,我是真的咫尺千里了。

总说忠孝不能两全,也没有谁为此责备我,可是,这锥心之痛只有真的到来,才发觉如此不可承受。同行的同事看出了我的异样,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尽力控制着情绪,“我妈妈走了”,可开口的瞬间,泪水奔涌,我逃进卫生间。

工作已箭在弦上,我能做的,只有挺住。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身旁的人大都闭目酣睡,我睁着眼睛,眼前一幕幕过着妈妈的影子。当心痛到承受不住时,便一次再一次躲进卫生间,有飞机隆隆的马达声掩盖着,我尽可以失声痛哭。

并不是没有心理上的准备,这次出国出差,我心中始终矛盾着,而最终没有下决心不走,一方面是工作的必须,另一方面也是心里始终有这样一份执念,妈妈一定可以陪我们走完这一年!我还曾笃定地跟姐姐说过,我就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妈妈可以坚持到明年。出差的前两天,我回去看望妈妈,要赶回北京的时候,我在她耳边说:“妈,一定等我回来。”可是,妈妈没有等我,她到底还是走了,她大概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吧。

在电话里,我和姐姐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孤儿了。

人到中年,像这样的离别本不属意外,但无论做了怎样的心理准备,那一刻,仍然有着太多的痛,太多的不舍与遗憾。妈妈一生都好强,最后在病榻上缠绵的那两个月,该算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无助和脆弱的时候。而我最后陪伴她的时间,就像过去这些年里一样,少得可怜。我知道妈妈其实一直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坚持着,因为除了起初的几天她被痛折磨得说了几次类似“不治了”这样的话之外,大多数时间里,她并不轻言放弃。也许在她心里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在,我和姐姐的家就还在。而她最后还是走了,也许是不想再成为我们的负担,也不想那样不堪地生存下去了吧。

真的,我这些年陪伴她的时间少得可怜,在电话里听到妈妈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忙你的吧。”这几个字里,究竟包含着多少意思?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解读得清楚呢?上次回家,我在整理一些妈妈住院用得到的东西时,忽然发现,一向都是整齐细致、会将物品分门别类归置得很好的妈妈,有很多东西竟也凌乱起来了。我蓦然心惊,不难想到,她更多时间独处空屋的时候,大概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心气儿去做这些事了。而这些,竟都是我疏忽已久的。

这些年,我竟再也没有与妈妈合影。尽管现在拿起手机拍张照片是如此容易,可我翻遍了先后更换的几个手机,竟一张也没有。我是多么坚信日子还将长长久久?还是压根就忽视了她的存在?同样,我竟没有留下一件过去妈妈亲手为我织的毛衣,反而匆匆追逐着那些所谓新鲜的时尚。如今,抚着她最后给自己织的还没有来得及穿的毛衣,那种熟悉的仿佛妈妈怀抱一样的感觉瞬忽包围了我,那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妈妈的气息。

我想回家,把用了几十年的那张竹躺椅带回来,那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到四川出差,千里迢迢辗转了四川、湖北几个省份一路背回来的。那是我小时候对夏天的深刻记忆,当然,也是我至今无法想象的一路重负。此刻,耳边好像又听到了妈妈常抱怨我的那句话:“那么大个人,这点东西都嫌沉。”

我想回家,再住几天,那里有着从此后再也没有了的家的气息。过去总是忙忙忙,不经常回家,只时常会用手机上的监控看一眼客厅里摄像头的实时影像,通常都会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和偶尔到访的老邻居聊聊天。只要看到她在那儿,我也就踏实了。妈妈最后这次住院的消息,其实姐姐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是某天我值完班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却发现晚上7点半的时候家里居然黑着灯,这显然不正常,赶忙打了个电话,果然,妈妈住院了。这十几年里,她的身体一直不好,隔三岔五到医院去是常事,但我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竟是一去不回。

我想回家,把妈妈的那几盆花再浇浇水。她似乎从来不喜欢养小动物,但对植物情有独钟。几盆芦荟、富贵竹是她晚年撑着病体极力悉心呵护的植物。如今,都枯萎了。我很想再吃几块妈妈做的酱牛肉,也许别人会觉得香油的味道未免重了些,可只有那样的味道才是我心底固执地认为酱牛肉该有的味道。我很想再陪她好好说一会儿话,这些年即便回家,能静静地坐下来陪妈妈聊聊天的时间,照样少之又少。再加上我真的遗传了她一半的急脾气,在亲人面前,放松的同时也不免多了放肆。常常两句话没过,我还是会忍不住和妈妈戗起来。大多数时候,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就只做一个听众,听她越来越重复又重复的那些话,也难免一耳进一耳出。可如今,我想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再听她唠叨几句,听不到了。

十几年了,妈妈已越来越少提及想抱孙子、孙女的事情,仿佛心有不甘,可又无力回天,就这样接受着我选择丁克的事实。可如果能重来,我想我一定会早早遂她的心愿,让她膝前多一个冰雪可爱的孙子,那也是她生命基因的复刻,会在未来她在或不在的日子里、在这个世界里留着她的或深或浅的印迹。不是吗?随着年纪渐长,我越来越惊叹于生命基因的强大,在我身上,父亲母亲的特质都越发凸显出来,爸爸的寡言隐忍和妈妈的冲动急躁,如此矛盾又统一地成为我的个性特征。而从他们身上,我亦承接着正直、善良、自尊,不轻易麻烦别人,满怀赤诚却又与他人始终保持着适度距离。而在一些外在特征上,每当我大步流星被旁人一路追赶并抱怨走得太快时,我会蓦地想起小时候,在院门口翘首盼着妈妈下班回家,远远地,会在街道拐角看到妈妈转过来,仿佛瞬间就出现在我面前,那同样大步流星的身影;每当我对着一杯热水或一碗热汤那升腾起的水汽时不由自主发出短促的吸气声,每当我专注和用力时舌尖总下意识地舔上上唇,我眼前都会蓦然闪现妈妈几乎一模一样的神情和姿态……

所以,我想,妈妈终究还是没有走,因为她终究在我和姐姐身上、身边都留下了永远的印记。其实,我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所谓前世今生,但是这一刻我坚定地相信,妈妈没有离开,她不会离开,她的灵魂永在,她会永远记得我和姐姐,会记得她的孩子们,她会时时抚摸着我们的灵魂,就如同小时候时时抚摸着我们的身体一样。

妈妈的告别仪式举行时,我仍在万里之外。按着姐姐告诉我的那个时刻,我朝向故乡的方向,给妈妈长长地磕了三个头。

妈妈走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没有梦到过她,可最近,我接连梦到两次。一次梦到她和爸爸一起,收拾了行李好像要出远门,临走前,她一直唠叨着:“我们走了以后,你们每天也不做饭,吃什么呀?”又一次,我梦到妈妈穿着一身她从来没有过的颜色鲜艳到华丽程度的套裙,踩着一双她从来没有穿过的高跟鞋,脸上是宛若少女般的红晕与娇羞,她说:“我参加了一个舞蹈班,得学着穿高跟鞋了。”醒来,我没有眼泪,心里反有了一丝畅快,我相信,妈妈在那个世界,仍在记挂着我们的同时,也一定开始了她更快乐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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