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中央美术学院毕业作品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城。他曾是央美的保安，也是这里的本科毕业生。
李城（左）来看同学（右）的毕业作品
2017年，保安李城以专业第四名的成绩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以下简称央美）国画专业，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励志哥”。7年后，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的李城则是一副骑着小车四处流浪的形象。
从“励志哥”到“流浪哥”，大家纷纷好奇李城到底经历了什么？
走在“人力通道”上的“高考失利”小镇青年
李城
1989年，李城出生在湖南衡阳市的一个小县城，从小跟着做裁缝的母亲学习画画。高一时，一名学长从北京带回了一本央美的画册，李城看到后从此立志要考央美。“同学听了我的想法后说‘你醒醒，就你这两下子还想考央美？你是没去过北京，去过之后你就再也不想画画了。’”
然而，李城并没有放弃，他坚持前往武汉考试。“有个美术老师坐在门口等孩子，让我画一幅看看。他看完我那画就说‘没戏了’。”高中毕业后，李城连考了两年央美都败下阵来。
但李城仍一心向往考上央美
2010年，考学失败的李城南下深圳进入富士康打工。“应聘的时候有两条通道，一条叫人力通道，是干体力活的普通员工，工资1200；另一条叫人才通道，大专文凭以上直接就可以当工程师做师级员工, 起步工资就是2000以上，就差这么多！”
在几十万人的大厂里，李城显得格格不入。加入工厂书法兴趣班的他，无法融入虽然兴趣相投但走的是“人才通道”的中高层领导。而走在“人力通道”的流水线上，他也是工友们眼中的“异类”。“上班的时候，我还带个笔带个本画画，我的同事都叫我‘画家哥’。工友对我没多大兴趣，只有喜欢异想天开的人跟我比较聊得来。”
偌大的工厂显得每一个人都格外渺小
对于这个“高考失利”的小镇青年来说，最现实的选择是留在工厂踏踏实实干一辈子。然而，进厂不到一年，由于工作不达标，李城最终被辞退。此后，他经人介绍去湖南长沙一家美术培训机构做助教。虽然当助教的工资还不如在流水线上做工人多，但在这里大家都叫他“李老师”。
“毕竟是去当老师了，这个身份还是不一样，比在工厂里当流水线员工会有面子。虽然少挣一些，但觉得心里挺平衡的。”李城说，“后来我发现有的同事挣6000多，还有的1万多，我一下子就心里不平衡了。我画得也不差，怎么给我1500？他们有学历工资就高。我就打算继续考央美。”
从央美保安到央美学生
2012年春节，李城没有回家过年，而是只身一人到北京去看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央美校园。第二年，跳槽去山西培训班当老师的他，利用在北京转车的空当又去了趟央美。没想到这一次，一个保安拨动了他命运的齿轮。
“我提着大包小包，请保安大哥帮我看下行李。他说‘进去参观可以，行李不让放。’正准备拉上行李往里走的时候，他叫住了我，问我要不要找工作。我当时就答应了！”得知能够进入朝思暮想的央美，李城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就决定放弃山西的岗位，留在央美做保安。在他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央美当保安时的李城
上岗后，看着每天从他面前经过的学生，保安李城羡慕不已：“进进出出的学生仿佛散发着一种光芒，他们身上就是有一种自信。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自信。我想我一定要考上（央美），不考上誓不罢休。”
一天，一个学生请李城帮忙搬画板，他抓住机会拿着考国画专业的参考书和学生攀谈起来。“他以为我是想学点简单的国画，没想到我是想考本科。他帮我详细地分析了一遍，最后给我得出一个结论——考不上。我当时就有点不服气，我说我一定要考！我这辈子不考上这个大学，我实在找不到人生的出路。心里面这个石头不放下，干什么我都不踏实。我只有考上大学圆了我的梦，我才能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
李城利用上班的间隙苦练绘画。“站岗的时候画，上白班上夜班我都在画。”见李城如此坚决，这名学生推荐他去央美附近的补习班接受专业培训。
2013年和2014年，李城连续两次报考央美都通过了专业考核，但文化课却拖了后腿。之后为了生活，他打了一年工。2016年，一位培训班的老板被李城的梦想打动，介绍他免费去一所复读学校恶补文化课。这一年，李城已经27岁。
李城（前排右二）和复读班上的同学们
“（复读班）开学报到第一天，有一个女同学跑过来还叫我叔叔，她以为我是家长。后来在一块学习，他们开始对我挺佩服的。我还主动当班长督促他们学习。我说你们抓住这机会好好读书，别浪费家长给你们交的学费，那么贵。”
经过一年苦读，2017年，李城第5次参加高考报考央美。出分当天，他和在深圳打工的父母一起在出租房里等待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毕竟也是人生重大的一个时刻，我心里还是挺忐忑的。等成绩一出来，一看过了，非常激动！我爸妈他们都非常高兴，又烧香又拜佛，感谢老天的眷顾。”
李城拿着录取通知书特意在校门口留影纪念
李城以高出央美录取分数线1分的成绩如愿考上了央美国画专业。高中毕业10年，5次参加高考，28岁的他终于踏进了梦想的艺术学府。“（进校门的时候）非常激动，拿着录取通知书感觉自己陶醉在一片胜利的喜悦当中。我终于是以学生的身份来上课了！”
“保安队长看到我之后也是百感交集，他觉得我成功了。他那个时候还有点看不起我的。时过境迁，我发现他头发都白了。我遇到他，我还叫他‘队长好’。”
从保安到艺术学府的“天之骄子”，李城迅速成为“跨越阶层”的励志典型。他不仅收获了学历和荣誉，名气、金钱也纷至沓来。全国各地的高中、大学和培训机构争相请他去讲课，1000元讲一次，接近他做保安时一个月的工资。“我真是春风得意。还有培训机构想跟我合作，要我去当股东。我就觉得考上央美了，我就当老板了！”
走出象牙塔
2020年，随着“励志保安哥”的光环渐渐褪去，加之疫情导致培训机构不景气，没人请李城讲课了。他也发现邀约他的机构多数是冲着他的励志故事，而让李城一直引以为傲的专业其实并没有达到讲师的水平，与央美的同学相比也有很大差距。
“我真的画得不如他们。在我原来的圈子里，我一直是画得最棒的，会有很强的失落感。考上了之后完全就没有方向了，不知道我努力要干嘛。毕业的时候拉上我的行李、买的那些书，一车坐得满满的，然后就这样毕业了。”
李城把所挣的钱几乎都花在笔墨纸砚
和文玩古书上
然而，迷茫和挣扎并没有随着毕业而结束。“同学们全部都读研。我在北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没有做画家的水平。少儿培训班也不招央美毕业生，他们觉得干不长久。”后来，李城去了四川一所私立高中当老师。虽然每月有1万多的工资，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创业才符合我的需要，当老板才有前途，宁可睡地板也要当老板。”
2022年，李城和学校的三名老师去深圳创业。然而创业半年，李城不但没挣到钱，还欠下了20多万的外债。为了能尽快还钱，他把目光投向了风口行业——直播。“我拼命地播，一天最多也就挣5块钱。慢慢地有8块、10块……虽说是‘网络乞丐’嘛，但是打赏给人很大的鼓励。我觉得这10块钱比1000块钱还值，它来得特别踏实。”
“一天挣10块，我就一天花10块。少挣少花，米饭拌咸菜。”虽然挣得不多，但李城却没有因此放弃。他买了一辆二手小车，当起了旅行博主，一路上采访他感兴趣的人，画他喜欢的风景，开启了令老师、同学都羡慕的自在“流浪”生活。
网络上有不少人认为他落魄了，在逃避，在蹭学校的流量，甚至在给学校抹黑；也有人说他“身在龙门，心在底层”。但李城不在乎：“不管人家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感觉现在这种生活就是我想要的。”
李城开着小车四处“流浪”
从“励志哥”到“流浪哥”，李城并不觉得自己落魄，反而对自己的经历有了更深的思考：“考上央美虽然没有给我带来物质上的财富，但是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精神财富。它让我变得自信，让我释放了心中那颗悬着的石头，让我真正脚踏实地去生活，去感受这个世界，去结交更多的朋友，去回味这些美好的经历。不管它是酸也好，甜也好，我都接受。”
“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有自己去努力，朝着想要的方向去坚持，就一定能获得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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