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教师开始“比惨大赛”: 铁饭碗为什么成了围城?

来源｜Vista成长实验室（vistaedulab） 作者｜孙译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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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惨好，最近工作又开始焦虑了……」 「惨惨，我想求助一下……」 「惨惨，我又来了……」 这位「惨惨」就是微博「@教师比惨中心」的博主。惨惨每天都会收到十几条私信投稿，有被困难裹挟的、有被焦虑绑住的、有对行业好奇、有在绝望中寻求帮助的...... 这一条条私信呈现了教师圈的一些生存现状，像一部涂满重点的教师手记，但被颜色亮丽的荧光笔圈出的重点却几乎是教师们最琐碎的日常。 “想让老师们在这里能够抱团取暖，希望大家累了一天打开看看会觉得，原来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原来我也不是最惨的，还行，我的日子还能过。”惨惨说。

如今，教师这个职业，就像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而「城外」，几百万人在教师资格证和教师编制考试的考场上奋战，渴望登上属于自己的三尺讲台。 据公开数据显示，2016年，教师资格考试全国报名人数共260万人，2017年达410万人，2018年达651万人，2019年接近900万人。

惨惨的教龄已经有7年了。“刚当上老师的前4年里，我每一天都很想离职。” 刚入职的一两年里，惨惨作为新老师除了要适应三尺讲台外，还要完成带学生打比赛、论文评比、向家长发放调查问卷并收集统计等许多非教学事务。“那段时间常常熬到半夜三四点，很多事情来得急，只能熬夜赶出来。” 有的时候教学精力被拉扯掉了，自己上课的精力就会被分散。惨惨有时候觉得这堂课没上好，在走下讲台的一瞬间会有一种深深的自我否定感。 在微博上，本刊记者发起了一个关于教师职业的调查问卷，收到了474份问卷。其中，关于“让您现在焦虑、压力倍增的主要原因”这个问题，53.59%的老师都选择“上升空间较小，成长速度缓慢，不知道未来的路怎么走”。

调查问卷结果 咲栢（化名）就是个新手老师，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份工作与自己的预期相差这么大。 学校每学期都有一场晚会，由每个班轮流主办。教孩子们朗诵、跳舞、唱歌、画板报的任务就落到了老师的肩上。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活动以每周甚至每天的高频开展，从筹备、组织到活动的展开同样也由老师负责。 平时在学校里，咲栢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们。带着他们下楼吃午餐，看着他们中午休息，有音乐课时，要一个个盯着将他们送到音乐教室。 上课的时候，每天都会有两次巡课组的检查。但是由于低年级孩子的自控力较差，上课也会很调皮，如果正好被巡课老师抓到了，就会被公开点名。 一瞬间，强烈的挫败感汹涌地向咲栢袭来。 「感觉自己很无能。」 除了自己的语文课外，还有书法、午间辅导和晚间辅导，咲栢一周有二三十节课。每天放学，孩子们被家长接走后，咲栢才有时间批改作业。 在刚开始教学的第一个月，面对扑面而来的教学压力和其他繁琐的事务，咲栢总是哭着在宿舍备课。每天半夜一两点睡觉是常态，而每天睡前躺在床上的最后一步，就是打开手机小程序一个个检查学生们的作业。

在持续的高压下摸索一年后，惨惨终于站稳了讲台。她用「幸运」形容自己，因为学校有着较为成熟的青年教师培训项目，所以自己没有在摸爬滚打上花费太大精力就逐渐适应了。 “在运营账号期间才发现，很多学校没有为青年教师提供这样一个成长和学习的机会，才会让他们的教职工作变得这么艰难。”惨惨说。 惨惨是教育专业出身，在大学的学习中，谈论教学方法的前提是将学生集体默认为认真听讲的样子。但迈上讲台后，惨惨发现一个班里45个人，大概只有十几个人知道老师在干什么。“剩下的30多名学生，一部分人不想跟，一部分人也的确搞不懂我在干什么。”

惨惨家代代都是老师。「如何同家长沟通」这门技术在大学的教学中也没有过多涉及。她真正站上讲台后才发现，这个时代的学生和家长，每一个都是独特的存在。 “每个孩子的背后都有一个家庭，每个家庭都有着自己的教育和沟通模式，所以家校沟通是一件非常需要技巧的事。”惨惨说。 而家长和老师之间，学校的角色就显得尤为重要。 贝希（化名）所在的学校两年前曾和家长爆发过激烈的冲突。一个学生捉弄另一个学生，班主任心急之下用戒尺打了学生。 这件事之后，家长对学校不再信任。该学生的家长成立了“未成年保护”家长小分队。学校四周居民楼的窗户旁架起了两个长焦摄像机，监控着操场和教室的一举一动。 那天，三四个班的老师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其中一名老师正在训练低年级的小朋友排列队伍，为了让队列排整齐，她就走向其中一名小朋友，拉了一下手臂让他归位。 这一幕正好被直线距离33步开外的长焦镜头拍到了。 家长们把这段视频同网络上其他老师踢打孩子的视频拼接到一起，并发布到了网上。家长在学校门口拉起了条幅。 学校为了息事宁人，便要求全校老师签署道歉书。 贝希不能接受这样的误会和侮辱。“做过的老师承认错误我觉得是应该的，关键我从来都没做过啊，这不就是冤枉我嘛！冤得要死！” 半个月里，她一直靠服用治疗躁郁症和抑郁症的药物缓解。校方和教育局一直私下找她谈话，「以大局为重」，「就签了吧」。 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一层一层爬上了家附近一座32层的建筑大楼。这一举动恰好被和贝希一起种花的邻居大叔看见。大叔在楼下扯着嗓子喊，贝希惊了一下，这才缩了回去。 贝希直到最后也没有签道歉书。 微博「@为人师bot」在教师群体中是像树洞一样的存在。博主每天都会发布十几条教师投稿，内容大多为老师在教学工作中遇到的糟心事。“投稿从人民中来，解决方法到人民中去，我不生产问题也不生产答案，我只是问题和答案的搬运工。”

「@为人师bot」的博主也是一个有着七年教龄的老师。把第一届学生从刚入学带到毕业是她的阵痛期。“我从前是那种叫我干啥我就干啥的小孩，而且还很内向。所以入职以后，我发现我居然还要管班？学生居然可以不听老师的话？算是一个文化冲击。” 很多新人找「@为人师bot」咨询也是问这样的问题。 “我能感受到他们那种刚被冲击，还站不稳的感觉。一般比较乖巧的学生才会选择老师这个看似比较稳定的职业。后来我慢慢观察那些前辈，尤其是看他们如何教育学生。我意识到严厉并不是坏，一味的纵容也并不是好。” 第二轮带班，「@为人师bot」就好多了。“区别对待，因材施教。不敢说我能把他们教得多好吧，至少该教的我都教了，也会尽量让他们快乐一些。也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学校的那些破事儿也不再找我这个不再年轻的老师了。”

即便老师们对自己的工作充满抱怨，甚至想辞职离开，但还是有无数人想要涌进来。 在本刊记者发起的一个关于教师职业的调查问卷中，很多网友留言： @想回家的Hoping：在图书馆一个楼层里转一圈，十个人里有七个在准备教资。 @小冷胖丁：感觉全宇宙都在考教资吧，一个月以来去食堂去图书馆，除了常驻的考研人，看到最多的就是抱着教资材料的备考生。 @小芒果：基本认识的人都在考，我有一个学法律的同学在备考初中英语教资，还有一个学通信工程的同学在备考小学语文老师。 @白鸥：内卷非常严重，即使是明确不会当老师的人也在考，跟风现象严重。

这几年，大学生就业形势严峻，教师作为体制内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又有寒暑假，吸引了很多高学历学生报考教师资格证。 教师资格证仅仅是成为老师的第一道门槛，而真正的战场在教师考编队伍里。教师圈公认的一条法则就是「宇宙的尽头是考编」。 刘老师曾在一个机缘巧合下当起了教师考编指导老师，主要面向广东地区，一干就是十年。每年光是添加刘老师微信咨询考编的就高达一两万人，其中包括很多来自世界排名前100高校以及国内985、211高校，包括清华、北大、爱丁堡大学、伦敦大学学院等学校的硕博。 多年来他指导了很多考生成功考入教师编，「这是最大的成就感」。刘老师的B站视频多则几十万的播放量，少则也有一万多，打开视频后，弹幕齐刷刷地打着「宝藏老师」、「来晚了，感觉错过了好几个亿」、「听过最好的结构化面试课」…… 不过近几年，考编大军的人数逐年上涨，广东地区编制名额又逐年下降，再加上高学历应届生「卷」入考编队伍，教师编制考试更加看重第一学历，这道门槛也变得越来越高。 “天平还是向名校高学历的学生们倾斜更多。”刘老师介绍说。以北大清华为例，从教师考编季开始后，只要认真准备，一两个月就能考上，而且能收到好几个offer。华南师大以及北师大、华东师大等六所部属师范院校的学校机会相比于其他师范院校会多很多。 在刘老师考编的年代，这件事并没有那么困难，一些三本院校的本科应届生也可以成功通过校招考取深圳教师。“明显觉得今年来找我咨询的博士变多了。目前考编难度逐渐加大，主要在于优秀应届生人数多，优质教师岗位变得更加稀缺。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深圳教师招聘火热，而粤东西北地区乡镇教师招聘显得冷清。” 据《21世纪经济报道》，深圳中学2020年共有66名毕业于世界顶尖学府的新教师加盟。据悉，所有新教师均为硕士及以上学历，其中博士及博士后占比超过了40%。按新教师的毕业院校来分，清华和北大的毕业生占据了一半的比例。

“如果想要有个编制，不难，关键是要想有称心如意的就比较难了。例如有些普通本科生、双非硕士，没有资格参加深圳校招，他们会选择先去深圳担任代课教师，有两年工作经验后参加深圳教师社招。”刘老师说，“一般情况下只要坚持的话，拿到编制还是问题不大的。” 但就目前一线教师所面临的生存现状而言，刘老师认为虽然老师们通过了重重考试考入了学校，但超负荷的生存状态，部分教育管理者缺乏人文关怀，严苛的行政管理，与教学无关的事务和考核占据了老师们大量的时间，让教书成为了「副业」。

惨惨在通勤和午休的间隙打开自己的微博，经常会有人上来「怼」教师：「你们都有寒暑假还不满足吗？」「你们有什么可累的呀」，「你们老师都过得这么舒服了，怎么还天天在这里卖惨呢」…… “我们就是微博职业里鄙视链的最底端，抱怨一下下都会被人盯上。”惨惨调侃道。她觉得投稿的老师都在为自身的工作困境而焦虑，这也是他们寻求帮助和解决办法的途径。“这些老师在实际工作中都是非常负责又优秀的老师，混日子的人是没有这些烦恼的，下课后就乐呵地走了。” 惨惨解释说，开这个账号是为了给同行之间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也为了让有志于做老师的人对这个行业有相对客观冷静的预期。

在调查问卷的结尾，本刊记者设置了这样一个问题：“目前您最希望学校和家长们在哪些方面做出改变来减轻老师的压力？” 我们收到了这些回答： @鏡砸： 减少临时任务，不要有太多与教育无关的工作。 @南星：希望学校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非教学事务安排，活动举办也错峰安排，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抓教学。希望家长正确认识双减政策，以良好的家庭教育积极配合学校教育，理解老师们的不易。 @YY：领导们放弃面子工程吧，家长不要把老师当保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