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刚满13岁的我初中毕业,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益阳地区卫校。
因为当初开设我们班的宗旨就是“改善农村卫生面貌”,于是班上75个同学基本都来自农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三年学习毕业后,我们班的绝大部分人都各自回到原籍,大部分都进了乡镇卫生院,极少数进了县级医院,也有少部分很快就改行的。
卫校同学的性别,是一个阴盛阳衰的状态,我们班75个人,男女比例是20:55。只是那时候大家都很淳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女权一说,大家相处得很和睦。
1991年毕业的前夕,同学们都将云离星散,每个人心里都有非常浓厚的离愁。那年代也没有什么网络交流,甚至连电话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难得。
这一别,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写信,离得近的或许还可以见个面,大多数同学有可能就是今生再也不见的。
那年代都流行毕业册,也就是一本五开的小册子,上面可以贴个照片,然后写上几句祝福的话,以及自己的联系方式。
最珍贵的应该就是那张毕业合影,75个同学加上老师和几个校领导,确实是乌泱泱的一大堆人。
很多年后,我偶尔也会把那张合影拿出来翻看一下。到如今,75个同学里,能一口叫出名字认出来的,已经不到十个了。
乃至有一次和孩子说起这个的时候,我信口说了一句:七十五人齐看我,好多名字忘多年。
毕业之后,大概一年多点时间后我就辞职改行,而且还离开了益阳来到广东,和同学们的联系就渐渐稀少,最终几乎就断了。
2001年的夏天,班长在QQ群里通知我准备搞个十周年聚会,刚好我那几天回了老家,就应约参加了。
那时候才十年,75个同学来了不到五十人,有几个是因为工作原因,有一个女孩子则嫁去了新疆的伊犁,还有几个联系不上的。
班长特意告诉我,阿瑞是无法出席了,因为他前几年就已经走了。
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震惊,毕竟,才20出头的我们,怎么也想不到就会有同学离世。
班长向我介绍了阿瑞的情况。
原来,阿瑞分在他们所在的乡卫生院,工资不高不说还长期拖欠,他家里的负担又重,作为大哥还得供两个弟弟妹妹读书,于是很快就出来自己闯了。
阿瑞从卫生院出来并没有在做医生,但也还是没有彻底脱离医卫系统。他瞧准了医药供销的行业,想着自己有全地区有那么多同学,好歹也能有个熟脸,就开始到处个医院供应各种药品和器械。
用现在的职业来形容的话,那大概就是医药代表之类的身份。
阿瑞的运气好且确实有业务头脑,反正他的生意很快就做起来了,然后就结婚了。
那样过了一两年吧,阿瑞的生意渐渐做大,也不再甘心以乡镇卫生院为合作伙伴小打小闹,就买下了一个肝病药物的地区代理权,想着靠这个发个大财。
凭借这两年的运营基础,再加上三寸不烂之舌,业务还算是有点起色的。
但不幸的是,就在香港回归的那一年春天,阿瑞突然病倒了。
他自己也是学医的,很早就怀疑自己的了什么肝炎,也自己买了一些肝炎的药吃了去不见好转。去医院一检查,确诊是肝癌,从确诊到离世,也就那么三五个月的时间。
听完班长的讲述,我那时候心里突然有很浓重的悲哀,作为肝病相关药物的医药代表,阿瑞自己却死于肝病,这不就是人生最大的讽刺吗?
那个十年聚会,我心里一直很沉重,或许就是因为阿瑞离世的消息,也有那些年刚到广东,事业也不是很顺的缘故。
随后的一些年里,我继续在广东这边发展。随着事业的稳定改善,属于自己的时间却慢慢变少,和同学们的交流,也仅限于网络上的一些信息了。
有时候因为工作太忙的缘故,可能一连几天都没上网,QQ上的信息都没有及时回复,我们的联系也就越发稀少了。
大概在08年底的时候,由于工作的原因需要办护照,只好回了一次老家,办好手续后就想到很多年不见了,特意去班长上班的医院见了一面。
依旧是多年不见,上一回见面我们都还是20出头的小伙子,再见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虽然都成熟了不少,可那份欣喜和真诚还没有变味。
我请班长在酒店聚了一下,也聊了很多。酒过三巡班长叹了口气说,我们曾经同寝室的阿清走了两年了。
这一回,我反倒没有上次听说阿瑞离世时的震惊,虽然还是很错愕,却还算稳定地问了一下原因。
阿清还没来及毕业就参军入伍了,最开始一两年,我也曾听说过他的一些信息,据说在部队混得很不错,还受到领导的赏识,被送去了桂林的军校学习。
我们一班男同学都认为,阿清已经跳出了我们这个圈子,但心里对他都是祝福和羡慕。
但班长说,阿清在05年的时候突然退伍回到了老家,因为还是农村户口,回家也没有工作安置,只能在家里种地。
但不知道为什么,阿清很快就和当地一个留守女人打得火热。
女方的丈夫去广东打工,家里只有那个女的带着一个孩子,阿清经常给她做点体力活,有时候孩子晚上发烧什么的,阿清还能帮个手弄个单方,一来二去就两情相悦了。
可女方的丈夫突然回来,还抓到了阿清两人的现行,就被毒打了一顿丢到了小溪里,阿清在小溪里浸泡了一整晚,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抬回家。
从那以后,阿清就经常吐血便血,据说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好,半年不到就死了。
虽然,在别人眼里,阿清的死也算是罪有应得,但在我的记忆里,阿清还是那个留在最纯回忆里的同学。
对他的离世,我总是提不起来半点厌恶,尽管从道德上说,他确实也是罪有应得,但下意识地总希望能给他找点开脱的理由。
说完阿清的事,班长似乎也觉得气氛有点沉重,便换了个话题说了起来,说起嫁到伊利去的那个女同学,去年也回过老家一次,还邀请好几个女同学见了面,据说在那边发展得很不错。
我和班长的关系,那十几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当年读书时,他是班长我司学委,在宿舍里也是上下铺,彼此的脾气也比较投缘,即使多年不见,在心里也依旧还是把对方当兄弟。
后来,微信普及之后,班长拉了一个微信群,一开始大家都在群里踊跃发言,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事都会叫唤几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微信群慢慢就沉寂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群里的消息就全部被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去随礼祝贺的同学在哪里集合,谁家的老父母不幸仙逝,去悼唁的同学搭个便车之类的通告了。
而我几乎不再在群里说话,和同学们的交集,可能会永远停留在30年前的那张毕业合影上了……
去年底的时候,群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信息,说是阿冰院长不幸去世了。
那个消息给我很大的震撼,因为到这个时候,我们一班同学已经都年近半百了,到了这年纪,也更懂得生活的艰辛。
从卫校毕业后,他是唯一一个去读医大的人,再次毕业后回到益阳,很轻松地进了市区一家医院,经过这么多年的打拼,已经成了下面区县一家二甲医院的院长,
其实这些年当院长的人已经很少亲自做业务了,但阿兵还是坚持上手术台,毕竟那家医院的外科就是他一手创立起来的,在当地是名牌里的王牌,稍微大点的手术,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人求情请他出手。
据说,阿兵那天连续做了三台手术,从早上八点直到晚上十一点多,出了手术室在门口坐了一阵就没有再起来,最后说是心源性猝死。
作为一个在小县城的名医,阿兵的离世还算是挺风光的,但对于五十出头的他而言,人生就此终结,或许在他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抱负没有实现吧。
毕业31年后的今天,75个同学里,至今已经有三人离世。偶尔想起这个,我都会叹息几声,但随即又有些许的庆幸。
叹息的是,那些曾经认为可以永远的情谊,在三十余年的生活里慢慢支离破碎地散落。
而庆幸的是,至少,我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