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讲述的第2801位真人故事
我叫丽丽,90后湖北人,现居湖北十堰。
我18岁辍学,不愿一辈子在工厂打螺丝,花3年时间考到教师资格证等一系列证书,却转入外贸行业,事业高峰期,突遭母亲离世。
为了逃避现实,我回到山村做村妇,吃尽了生活的苦后,才知自立自强的可贵,28岁幡然醒悟,奋战两年考上教师事业编,如今把日子过成令人向往的生活。
(现在幸福的我)
1990年,我出生在湖北房县的一个小山村里,家里还有一个哥哥。
作为初代90后,享受了那个时代的红利,父母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父亲勤劳,母亲温柔,哥哥妹控,让我有幸踏入大学,见识了不一样的世界,并养成了独立自主的性格。
但却在高中毕业时,经受不住诱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2008年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邻村要好的姐妹喊我一起外出打工。
我当时已经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可听着她的讲述,看着村里打工回来的哥哥姐姐,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逛街时出手也很大方,我心动了,觉得上大学又花钱又花时间,不如早点出去打工,还能多存几年钱。
(杀马特流行时期的我)
当我兴奋地告诉家人时,立马遭到了强烈反对。从未体验过成年世界的艰辛,我自然不信,家人便同意我先去做暑假工试试。
于是,我跟着好姐妹,去到深圳一家做DVD的工厂,做了流水线上一名打工妹。主要工作是打螺丝。
工厂里蓝色的厂服,和我高中校服一个颜色,每到中午和下午,一群群年纪不大的孩子穿着蓝色的厂服,一窝蜂从厂里涌出来,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学校放学了!
穿着厂服,我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多挣钱!
刚进厂时,感觉还不错,一个车间里,几乎全都是如我这般大的孩子,大家一边工作,一边嬉笑打闹,我有时甚至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学校里。
但时间一久,就觉得工作十分枯燥,每天只有打螺丝这一件事。螺丝特别小,要用个镊子夹住,然后按压螺杆,它就能打进去了。
一天要上十多个小时的班,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在工作岗位上,车间里时刻亮着白炽灯,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能玩手机,更不知道几点,打得我瞌睡的不行,可一打瞌睡,螺丝就会打歪,接着就是组长的一通数落。
渐渐的,我觉得这不是我要的生活,即便是打工,我也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打工,更不想当一个机器人。
(打螺丝的地方,傍晚的街景)
当我和工友们聊起流水线上的枯燥无味时,他们表示没感觉,觉得作息时间跟在学校差不多,工作又不用动脑子、不用出力气,还能挣钱,挺好的。
那一刻,我觉得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都已经打了好几年的工,麻木了,厂服和校服虽然颜色相同,但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我要读书,要用知识堆砌我的梦想!两个月不到,我就收拾行李,回了老家,体验过后终是服服帖帖的去上了大学。
现在每每想起来,都很感激家人,在我不懂事的年纪为我保驾护航,让我的人生多了一些选择。
体验过社会的残酷,我正式踏进了大学校园,来到了湖北黄冈就读师范类专业。虽是师范学校,但毕业并不能直接拿到教师资格证,还需要自己努力去考。
我很珍惜这次学习机会,在校期间一举考取教师资格证、英语四六级证书、普通话A级证书。万事俱备,也因此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然而,却再次被现实打败。
(打螺丝的工厂外围)
2010年底,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我来到东莞一所私立学校实习,主要教授英语课程。一个月1800元,一天6节课。而我一时无法适应这高强度的工作,导致一连几个月嗓子都处在嘶哑状态。
每天六点就要起床,六点半跟车去接学生,由于校车不够,需要来回跟两趟车。回来再扯着嗓子上一天课,下午放学再跟车送学生。
吃完晚饭,就得马上备课,每天基本都忙到半夜11点多,休息时间还不足6小时,所以身心俱疲。那时候亏得年轻,身体素质好,也什么都想做好,硬是坚持了下来。
但是私立学校没有寒暑假,假期虽然不上课,但有招生任务,当个老师也当不纯粹。
第二年6月,正式毕业准备踏入社会。家人让我考取正式编制去当老师,但实习经历,让我对老师这个职业有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觉得当老师大抵就是这样的生活,于是打算改行另找工作。
那时候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但又什么都不了解,也缺乏有经验的人来指导,于是就在网上狂投简历,准备先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再说。
第一份工作是做电子烟外贸,公司只是一个只有几个人的小公司,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是同事愿意带我,感觉挺好。
在这里做了大半年,2012年5月,公司因为内部发生了一些事情,搬去了惠州。
我不想离开深圳,便又应聘到一家做航模的外贸公司,工资直接涨到了4000元,成为了的一名白领,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当时所在的公司,试飞模型的时候)
在周围的朋友还没有坐过飞机的年代,就可以时不时的飞去北京、上海观摩学习,住星级酒店,去高档餐厅。
在展会上见识各种高科技,接触来自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种,从容不迫的用英文介绍自己的公司及产品优势。
对接的客户也基本都是衣着光鲜、谈吐不凡的大公司老板,有时候外国的客户也会飞来中国,大家见面一起聊聊产品,聊聊人生,职业前景一片光明。
闲暇的时光会和好友小聚,一起旅行、一起健身,生活自给自足,没有焦虑、没有烦恼,感觉那时候的人生像彩虹,是五颜六色的,虽然忙,但十分充实,短短时日,就涨了不少见识、积累了很多经验。
(在展会上参展)
做了两年多,遇上事业瓶颈期,业绩没有突破,公司里能学的几乎都已学完,自己也攒了点小钱,觉得时机成熟,便想自己创业,也就是这个时候遇到了现在的爱人,那是2013年末。
那时候的爱人不仅高大帅气,工作也十分的有干劲,当时他正在自主创业,做家居饰品方面的外贸生意,所有生意的拉订单、和工厂交涉、发货等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做,全身都散发着迷人的正能量。
我们俩交往后,顺理成章就开始和他一起做,有了他的专业、我的外贸经验,生意一路扶摇直上,春节时,妈妈却突然去世。
当时我随男朋友回他老家见家长,正在他姑姑家做客,晚饭过后,突然接到母亲在深圳突发疾病救治不及的电话,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一度以为是在做梦。
(和男友牵手散步)
反应过来后,顿觉天都塌了,寒冷的冬夜都比不上我此刻的心冷,我亲爱的妈妈,离开时她还健健康康的,期待着看我结婚。十天不到的时间,怎么就会天人永隔?
她怎么忍心扔下我,怎么忍心连我最后一面都不见…
再也控制不住,我蹲在屋檐下嚎啕大哭,天没亮,男友就陪我回了我老家,母亲的遗体也由亲友送回老家。
此事对我打击很大,因为爸爸不善言辞,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突然不在了,感觉身后的山倒了。
2014年消沉了一年,期间和男朋友一起在大平台开了店铺,又盘下一个实体店,一开始的生意很不错,也挺能赚钱的,我们逐渐有了些积蓄,便规划着扩大生意,将来在深圳买房定居。
(深圳的街头)
事业的飞速发展,将我渐渐从母亲去世的沉沦中拉出来,我以为我们俩联手可以打出一片天,但现实还是现实,毕竟小地方出来的孩子,对做生意可能还是有局限性。
我们这点经验,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加上供应链不稳定,短期内出不了货,导致来的人很多,走的也多,到后来渐渐没人来了,而我又在此时怀孕,两相宜合计,便安心待产。
没了收入,之前的积蓄迅速缩减,2014年11月,大宝出生,生活的压力也同步增长,我们决定离开深圳,回十堰发展。
过了年,我们就回到了老家,摇摇欲坠的店铺,成了我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从一线城市退居四线偏远的乡村,宝宝一个多月时,我们在老家办了婚礼,虽不如大城市的婚礼奢华,但也安稳,而且宝宝基本都是婆婆在帮忙带,一开始,觉得日子也还行。
(大宝在跟我分享自己摘的果果)
时间一久,刚来的新鲜感没了,回村过年的年轻人都返回工作岗位,只有我还留在这里,生活中没了有共同语言的伙伴,除了老公一家人,其他人都不认识,只能天天围着家人孩子转。
出门散个步,遇到的也是阿姨、奶奶辈的人,聊的也都是家长里短,甚至还有别家的闲言碎语,年轻的我显得格格不入,更不愿加入她们。
但人与人之间总得交往,我只能安慰自己,不忘初心就好。加上生活的压力,渐渐的,我退去了大城市白领的身影,成为了众多村妇中的一员。
村子里的人不注重健康,不讲究科学,不关心时事,也从不会去想明天会怎样,每一天都是对前一天的重复。
(我给孩子们做的蛋糕)
在这样的环境下,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从舞台的明星,跌落成街上的乞丐,从来没想过结婚生子,如今却成了个村妇。两个人的结合比一个人的时候更难过,人生的下一阶段走的那么难堪。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衰,一家人天天呆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加上新手爸妈的不适应、生活的不如意、老家与大城市的落差,久而久之,时不时会烦闷吵架。
那段时间我不敢联系家人,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过的不开心,以免他们跟着难过,我也不好意思联系以前的同学朋友,我怕别人笑话,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在最好的年纪过成了村妇。
(村里一角)
看着昔日的同窗工作顺心、家庭美满、定居大城市。内心的压抑、委屈和不甘却无人诉说,每一天都在为自己的选择后悔,每一天都在奔溃的边远徘徊,经常会想起闻一多的《死水》。
如果那时候的生活是一潭死水,那我就是那个在死水里拼命挣扎、即将溺水而亡的人。
即便是现在,回想起当初的生活,还是会有一种深深的窒息感。我想,这大约是大多数像我一样突然从少女变成少妇、从孩子变成妈妈的人,深陷生活的泥潭中时,共同的感受吧。
这段日子虽然难熬,却化成了我后来生活的铠甲,为后来一定要走出大山、开启新的人生奠定了鉴定的信念。
拼尽全力拯救的店铺坚持了一年,还是倒塌了,好在2016年时,我家亲戚做绿松石生意,那时候刚开始流行电商,请我们过去帮忙做绿松石生意,我们抓住这跟救命稻草,2016年举家从老家搬迁到隔壁县城。
(绿松石做的饰品)
一开始信心满满,准备东山再起,但小地方的家族企业,导致很多想法根本无法施展,理念的不同导致最后只坚持了3个月,我们就回了老家。
终于看到一点希望,又很快幻灭,人生在此时不知何去何从,恰巧此时二宝来了,我就安安心心在家待产,2017年下半年,二宝出生。
大宝一直是奶奶在带,我便专心带二宝。2018年初,二宝半岁后,由于老公弟弟家需要人照看孩子,奶奶便去了深圳。我们在家带俩孩,时不时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崩溃,甚至一度想要离婚,感觉人生在此时走到了最差的境地,事事不如人意。
一次偶然,跟村里的大妈、奶奶们闲聊时,一个大婶无意中对我说:“丽丽读了大学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窝在大山里,一辈子围着娃娃和锅灶转。”
听到这句话,就像当头棒喝,一下子把我打醒了。
当时就想,再也不能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好歹也上过大学,如果像她那样过一辈子,跟村里大字不识的老奶奶有什么两样,何必浪费资源、浪费青春?
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
2018年秋季,刚好有小学缺英语老师,我抓住机会去学校代课,尽管只是顶替休产假的老师几个月,但有了正经事情可以做,烦闷迷茫的生活有了曙光,也做的很开心。
(山雨欲来前的学校)
公立小学作息很规律,每天早上九点上课,下午四点放学,顺带还能带着大宝去幼儿园,连孩子的接送都省了。
摒弃那些不纯粹,渐渐的,对老师这份职业又重拾信心,更加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便决定要搏一搏,做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
于是在2019年,第一次报名参加了湖北省教师编制统考,报考小学英语老师。
由于脱离英语的环境太久,又长期没有学习,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虽然进了面试环节,但最终还是落榜。
2020年改变策略,报了小学语文老师,语文要背的东西太多,但一想到目前鸡飞狗跳的生活、一片黑暗的未来,再看看村里那些不识字的老奶奶,回望过去曾经有过的美好,我不甘心。
(现在教学的学校)
并且这时候已经快30岁了,对于女性考编是个坎儿,成败在此一举!到了这个境地,一定要证明自己能行!再考不上就没机会了!
人就是这样,不逼自己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30岁被生活轮番碾轧过的我,不知哪儿来的精力,每天早上五点半就起床背书刷题,一天除了吃饭就是在做题,到了晚上,以前爱跟着大妈们的跳广场舞也不去了,一个人在家学习到9点多。
这一年,因为代课和考编分散了注意力,反而不怎么发生争吵了,而我因为要准备考试,大多数时间是爱人在带娃、做家务,也给了我很多后备支持。
(爱人在带孩子出去玩)
好的婚姻一定是相互扶持、一起前进的,东西坏了要多想想怎么修复,而不是一味丢弃。
星光不负赶路人,这一次招聘13人,我以笔试第7,最终面试第6的成绩,在2020年秋成功上岸,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
上岸后,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相对稳定,也算是一份我自己比较喜欢的工作,学校虽然在大山里面,但是每天早上的阳光打在操场上,看着在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想想之前在外面的奔波,感觉自己也被治愈了很多。
进入体制内后,生活并没有像之前在外面一样丰富多彩,但也不像回乡后的那几年,充满了那么多的不确定性。
(我在辅导学生作业)
有了同频的同事,也有了奋斗的目标,再不是当年那个只能抱着孩子抹眼泪的悲观村妇模样,不仅偶尔参加一些市县级的比赛,也能在几百人的大礼堂里侃侃而谈,和领导同事们一起交流教学方法,分享教育百态。
生活也终于变得明朗起来,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在照顾好家人孩子的同时,也能有时间练练字、看看书、学学画画,把心静一静。闲暇时光,邀三两好友,带上孩子一起旅行,一起享受美好。
我的身份,除了女儿、儿媳、妻子、妈妈,也终于有了自己。人生从20岁到30多岁,看起来只有十来年时间,却仿佛隔了一整个青春。
(开学大扫除,右边的是我,中间的是大宝)
再回首,那些曾经看起来差点就要过不去的槛,都在此时一笑而过,也庆幸自己比较坚韧,没有放弃,在每一个要改变命运的档口,都毫不犹豫的抓住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好,也让家人变得更好。
在我的带领下,爱人也在2020年着手准备教师考试,我开始负责照顾两娃,让他有足够的精力去应对考试。而他也很给力,虽然非师范专业,但从考教师资格证、到考上教师编一气呵成,同年9月上岗。
自此,我们开始成为了一个教师家庭,说多美好也没有,普普通通的生活,简简单单的日子,唯一跟其他家庭不同的是,我们有共同的寒暑假,有了更多的共同语言,学校时不时还会组织外出学习,充实又有朝气。
(二宝在摘樱桃)
现在,生活稳定后,我们基本也没有争吵了,可能是少了很多焦虑吧,如今我们靠积蓄,买了一辆五座车,每个假期,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一起带孩子出去玩一玩,见一见世面,至少,拥有和父母这一代不一样的童年和少年。
未来打算努力工作,存够首付后,买一套带花园的小复式,在花园里种满各种花草,待到退休后,再去上个老年大学,背上我的画板,带着爱人,一起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如果时间来得及,再来一趟环球旅行!
【口述:丽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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