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大一起,就趁课余时间,在学校旁一家人力资源公司做劳务,大二那年暑假,我第一次离家数百里,带队去苏州厂子里做对接。
我们到厂第一天,忙完一行人的工作安排便已夜幕降临。我吃完饭后,在食堂附近闲逛,“赵瑾。”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回头看去,是一个有点面熟的女生。
她看着我一脸激动,“真是你啊,下午见到你还以为认错人了。”
我在脑子里飞速寻找她的名字,看我不出声,她笑着问我是不是把她忘了。
我一脸懵地摇摇头,她继续说:“我是玉婵啊,王玉婵,我们初中一个班的。”我想起来了,玉婵是我初中后桌的女孩。
他乡最是故友难觅,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离家几百公里的南方遇到玉婵。
算起来这是初中毕业五年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和我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与我一身学生气不同的是,她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成熟。
她说她从中考前离校后就再没上过学了,满了招工年龄就一直在苏州打工,已经四年了。
我们的聊天以她的夜班开始而结束,临别前互相加了微信,相约以后有空出去玩。
那次见面后玉婵常跟我发微信,帮我了解这里,我的对接工作变得越发得心应手,和她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02
我带过来的员工里面,大多是学生工,他们或许是第一次进厂打工,或许是对新鲜地方充满了好奇,身上总带着一种笨拙的青涩,让人一看便知其内无城府,正值青春。
玉婵和他们同龄,她资历深工龄久,工资待遇是高过学生工很多的,可她看向他们的时候,似乎总带着羡慕和酸涩。
我挑了个玉婵月假的日子约她出来玩,褪去一身厂服,玉婵和每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样洋溢着青春的爽朗。
我们从郊区跑到市区,在免费的公园景点逛逛瞧瞧,尽兴而归。天色将暗时回到厂里,在门口的超市里买了一提啤酒,坐在宿舍天台对着月色干杯。
我们的酒量都不太好,一罐下去就已微醺,在南方湿热的晚风里玉婵聊起了从前。
03
初三时,班主任将座位分成有同桌的中间区和不想被人打扰的单人桌区,我当年受《你的孤独,虽败犹荣》影响颇深,虽读不太懂却盲目跟风,中二地觉得自己一个人就是“离群索居的神灵”,自告奋勇坐了单人桌,玉婵坐在我后面。
我对她几乎没什么了解,只知道她也是个“离群索居”的,没两个同性朋友,与男生更是没有交集。
我那时算个伪文青,总爱在本子上抄诗摘句,看不懂其中意思,只为让我自己看起来有点文化。
一天抄到李白的“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我主动找她搭话:“你看这句诗,你名字是出自这里吗?”
玉婵的课余活动永远只有托着下巴对着窗外发呆,听我问她才回神,否认说是家里女生行玉字,取名时收音机里王菲的《人间》恰好唱到“千里共婵娟”。她接着说,她还有个大她三岁的姐姐,正好叫玉娟,和她一起凑成婵娟。
这是玉婵第一次跟我提起家里人。我算了算年龄问她,姐姐是不是要考大学了。她把目光又移到窗外,告诉我姐姐已经结婚了,婚礼已经办完,就等到年龄去领证。
自那次名字的聊天后我们的关系又回到了没什么交集的前后桌。她下课不再发呆,本子上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下课不是背书就是刷题,可考试次次考成绩却次次落。
初三最后一次的家长会,老师让我们和父母们商量好要报考中专还是高中。我们小城市学校数量少可选性不大,按成绩而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家长会结束后,玉婵妈最后一个去找了老师说了很久话。王玉婵就在中考前一周从学校消失了。
04
我借着酒问出我的不解,为什么没参加中考就离开了。
玉婵沉默好久说:“因为当时我妈觉得,考不上市重点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赚不到什么钱,与其浪费钱交学费,不如那时候就开始打工,到了年龄和姐姐一样找个人嫁了,还能给弟弟攒点彩礼。”
“可我不想,我也想上学,但我真的考不上市重点。中考前冲刺期我也一直在努力,但成绩就是提不上去,我父母都劝我放弃。那次家长会后我妈直接给我把毕业前的假都请了,毕业证还是同学代领的。”
“我16岁以后就来了苏州,在这个工厂做了四年,每年都会有你们这样的大学生来做临时工,有一次我和一个上大学的姐姐住一个宿舍 ,她让我看他们学校特别好,他们会在很大的教室里上课,可以认识很多人,即使不是很出名的学校也能有不一样的未来。”
“赵瑾,我不想在这里打一辈子工。”
05
她跟我说了很多,到最后不免有些哽咽,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对她说:“你现在才二十岁,想做的一切都不算晚的。”那一提啤酒我们没有喝完,连同那些心事一起被塞在柜子里。
一天的月假结束,玉婵依然穿上厂服去上班,我的工作也在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我们依然经常联系,但绝口不提当日事。
我的假期临近末尾,领到了工资决定返程玩几天准备开学。临走前我矫情兮兮地给玉婵写下留言:“生活总会无数次让你放弃梦想 但我希望你可以晚一点投降。”
06
开学后我回到了正常的大学生活,我和玉婵的联系慢慢变少。
在两年后的七月,我收到了两条消息。
“我考上了!”
第二条是她的录取通知书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