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又是一年开学季,济宁职业技术学院里站着不少大一新生,他们浑身散发着朝气蓬勃的气息,但其中却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这个人就是郇政华,泥瓦匠出身的他身上穿着一件褶皱不平的蓝色工作服,皮肤晒得黝黑,一双手上满是老茧,脸上时不时泛起局促不安的笑容,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已经年过半百的郇政华居然是瞒着妻子参加高考的,被问到其中缘由的时候,他平静的回答:“只是为了圆30年前的梦。”
也越发让人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颗梦想种子能够埋藏心里长达30年之久,从未消退呢?或许只有了解郇政华身上发生的温暖又心酸的往事,才能知晓答案。
高考失利
1967年,郇政华出生于山东莱芜北栾宫村一个贫苦农民家庭,身为家中长子,他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懂事和乖巧,平日里总是抢着干活,照顾年幼的弟弟妹妹。
别看郇政华父母大字不识几个,但他们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非常清楚如今这样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没什么盼头,只有让孩子们坚持读书才能有更好的出路。
或许是受到父母的熏陶,让郇政华越发刻苦努力的学习,尽管因为家中子女多的缘故,他经常要抽出大部分时间喂牛放羊、耕地除草,却丝毫没影响他优异的成绩。
中考那年,郇政华以549分的成绩考入济南市莱芜第二中学,不仅为弟弟妹妹树立了榜样,也同样成为老师和家长的骄傲,一时间风头无两。
高中三年里,郇政华不敢有一丝懈怠,因为他心里明白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找到体面的工作,将来才能用高薪回报年迈的父母,改善家里的生活。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也为了让弟弟妹妹们吃饱饭,郇政华从不主动开口问父母要生活费,饿了的话就去食堂接白开水喝,甚至连馒头都舍不得吃,这也导致他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健康频频亮起红灯。
本以为高考结束,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没想到高考前夕,郇政华竟然患上了眼疾,一双眼睛不断往外流泪化脓,几乎达到了失明的状态。
镇子上的医生告诉郇政华,这是因为他心理压力太大,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一种罕见疾病,如果想要根治只能去大医院接受治疗。
但高考在即,如果现在放弃,岂不是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吗?郇政华把心一横,决定参加完高考再说,殊不知,噩梦才刚刚开始。
1987年6月,那是郇政华第一次参加高考,但到了考场上他才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试卷上的字他一个也看不到,根本无法正常完成考试。
诚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拥有更加圆满的结局,郇政华也不例外,但就在他和梦想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却还是被残忍的现实打败了。
或许在交卷的那一刻,郇政华就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他不是没想过复读,但弟弟妹妹还要继续念书,家里的经济条件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复读一年。
落榜后的每一天,郇政华都在自责懊恼,但他丝毫不后悔自己没有选择复读,毕竟,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步都作数,只要作出选择,那就没有后悔余地。
只是,每每想到自己和大学梦失之交臂的痛苦遭遇,郇政华就会觉得心口仿佛扎了一根无比锋利的钉子,拔不得也忽视不得,只能日复一日的痛着。
为生计奔波
春节前夕,在全国各地打工的年轻人们纷纷返乡,他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神中却透着迷茫,郇政华心里清楚,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这怨不得任何人。
带着遗憾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渴望,郇政华踏上了进城打工的道路,为了赚钱贴补家用,他卖过粮食和煤炭,走街串巷卖糖葫芦和零嘴儿,也尝试过捡过破烂,但都挣不了几个钱。
脱离学生的身份后,郇政华才知道原来没有一技之长,在城里根本混不下去,于是他只能一边打零工一边寻找新的出路。
幸运的是,有个同乡知道郇政华的遭遇后,特意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让他去附近的建筑工地碰碰运气,只要不怕脏不怕累肯定能赚钱。
尘土飞扬的建筑工地里,到处都是砖头和水泥,还有头戴安全帽卖力干活的工人们,一脸书生气的郇政华站在那里显得格格不入。
生活和读书显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并不是努力就会有回报,这一点郇政华深有体会,他从搬砖小工开始做起,一步步成长为经验丰富的泥瓦匠,其中经历的辛酸根本无人知晓。
整日和墙泥白灰打交道,郇政华的一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都是洗不干净的粉末,也让他不由得怀念起从前坐在教室里经历粉笔沫满天飞的日子。
有一首歌这样唱道:生活不是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但如果连物质生活都无法满足的话,又拿什么谈风花雪月呢?
在外打工的日子里,郇政华过得越发安定,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和迷茫,他开始不分时间地点的读书看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补内心的空虚。
1992年,已经26岁的郇政华决定听从父母的话,早点娶妻生子,肩上的责任重了,自然就不会想那么多。
经人介绍,郇政华和妻子杨翠柳喜结连理,结婚两年后夫妻俩迎来第一个孩子,是一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女孩,又过了5年,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有了一双儿女后,郇政华的生活逐渐被柴米油盐所困,身上的担子越发繁重,但在他心中,除了对现实生活深深的无奈之外,还残留着对知识和文化的向往。
只要一想到年迈的双亲还需要赡养,一对儿女的学费和生活费,郇政华又不得不把遗憾埋在心底,将更多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让下一代能够有机会获得更好的教育。
在郇政华的言传身教之下,他的一对儿女在学习方面更加刻苦努力,一心想要弥补父亲当年高考落榜的遗憾,幸运的是,他们做到了。
2012年,郇政华大女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滨海医学院,5年后他的小儿子如愿以偿考入青岛理工大学,得知这一消息后,郇政华高兴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看着子女们欢欢喜喜的迈入大学校园,郇政华心里既欢喜又失落,他不由得在想:如果我能像他们一样上大学该有多好。
然而就在郇政华把内心想法告诉工友们的时候,他们却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把有关梦想的一切当成了笑话,还忍不住调侃道:“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抹几面墙来的实在。”
此时的郇政华饱受岁月摧残,那些藏不住的皱纹和白发,都在悄悄的诉说着他的伟大,只有年少时的梦想时不时跳出来提醒着他,千万别忘记了当初的信仰。
重启高考
距离郇政华第一次参加高考已经过去将近三十年的时间,冗长的岁月里,他是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是年迈父母的靠山,是家里的顶梁柱,但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
难道说当年的遗憾就要这样消失在日复一日的忙碌和挣扎当中吗?郇政华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于是他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那就是重新参加高考,无论成功与否,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信仰和新的目标,那就有足够的决心和毅力去实现梦想,郇政华并没有第一时间把想法告诉妻子,他知道妻子一定不会同意,毕竟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养活呢。
为了能够顺利参加2018年的高考,郇政华制定了十分周密的计划,他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先花两个小时的时间背诵英语单词和语文教材,然后再去工地上班。
不仅如此,郇政华还利用午休的时间自学数学题目,一年的时间里用掉了成百上千张草稿纸,晚上下班后,他会给自己泡一杯浓茶,开始学习物理化学知识,一学就是四个小时。
这样一来既不耽误上班赚钱,又能让一天变得格外充实忙碌,工友们都很佩服郇政华的毅力和对知识的渴望,甚至还会主动帮他打掩护,瞒着不让他妻子知道。
当然,郇政华身边从不缺乏那些嘲笑和讽刺的言论,有不少同事下班后不是喝酒打麻将,就是坐在一起侃大山。
他们特别看不惯郇政华埋头苦学的样子,每次都会出现嘲讽,更有甚者,还故意撕毁郇政华刚刚写好的卷纸,随后大摇大摆的离去。
面对这些人的刁难,郇政华从来不会生气,他心里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寻梦想的权利,自己无法做到让任何人都满意,只能遵循内心的想法,不留遗憾罢了。
但郇政华毕竟已经50岁了,他的记忆力和智商远远比不过青春年少的高中生,想要把所有问题研究的透彻谈何容易,为此他没少麻烦正在上学的儿子和刚刚进入医院实习的女儿。
儿女们虽然不支持郇政华重新高考的行为,但还是架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只能为他报名参加成人高考。
2018年6月,正值炎热的酷暑,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工地宿舍里连风扇都没有,郇政华不得不找到一片阴凉地,一边扇扇子一边背单词。
转眼间到了高考那天,已经51岁的郇政华拿着准考证,满心欢喜的走向所在的考场,身后投来一道道关注的目光,甚至还被保安当做学生家长给拦了下来,险些错过考试时间。
高考结束后,郇政华马不停蹄的赶回工地继续干活,儿子还在念书,女儿刚刚参加工作,家里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赡养,他一刻也不敢耽误。
没多久,郇政华女儿帮父亲查分数,惊奇的发现对方居然考了280分,她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正在工地干活的父亲,并且主动提出帮父亲填报志愿的事情。
说实话,280分的成绩在众多高考学子中并不算什么,但对于郇政华来说却是天大的好消息,这不仅意味着他有机会实现上大学的梦想了,而且还能把扎在心上的那根钉子彻底拔出来。
美梦成真
2018年8月15日,济宁职业技术学院给郇政华发来录取通知书,直到这时,杨翠柳才知道丈夫居然瞒着自己干了这么一件大事,简直是在胡闹。
毕竟,一旦郇政华去学校报到,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就要断了,如果仅靠杨翠柳在家务农赚钱,肯定是行不通的,为此夫妻俩爆发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争吵。
即便如此,也没能撼动郇政华去济宁职业技术学院念书的决心,9月开学季一到,他立刻收拾行囊出发前往济宁,谎称是去淄博打工,匆匆和妻子父母告别后,义无反顾的踏上新的征程。
但刚进校园就闹了个笑话,因为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根本不相信郇政华的身份,直到亲眼看到电脑上的信息,这才肯替他办理相关手续。
济宁职业技术学院校领导得知此事后,被郇政华的求学精神深深的打动了,他们为其减免了三年的学费,很大程度上减轻了郇政华的经济负担,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知识就是力量。
能够在年过半百之际,不顾旁人阻拦和嘲笑报名参加高考,并且成功考上专科,很难想象,郇政华为了弥补遗憾实现梦想,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也正因如此,他才受到更多人的敬重和关注。
不少媒体记者得知此事后,纷纷赶来采访,没多久,远在莱芜的杨翠柳也知道了丈夫去上大学的真相,她有过埋怨和不解,也尝试过喊郇政华回家工作赚钱,但最终还是选择任其发展。
身为枕边人,杨翠柳当然清楚丈夫心里的遗憾,但她清醒的意识到,即便郇政华将来大学毕业,肯定也找不到高薪体面的工作,毕竟他的年纪摆在那里。
试问,又有哪个老板愿意花大价钱聘请一个年过半百的泥瓦匠呢?即便郇政华接受了系统的培训和学习,但他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比起来,根本毫无优势。
事实证明,杨翠柳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2021年,郇政华拿到大学毕业证的那一刻,他的内心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成就感,此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原来学历并不能给他的生活带来显著变化,反而给了他更沉重的一击。
已经54岁的郇政华拿着毕业证到处求职,却没有单位和老板愿意聘用他,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他也就心知肚明,不再抱有幻想。
三年的时间里,郇政华掌握了不少建筑方面的知识,这对他来说就是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当他看到昔日的大学室友成为建筑师和设计师的消息后,心中难免羡慕,但却从不后悔和遗憾。
在郇政华身上,我们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梦想和年龄无关”,他苦苦坚持了三年,不只为了一张缺席三十年的毕业证,也是为了告诉更多人,在我们短暂而又平凡的一生中,唯有不断朝着梦想前进,才能不负过往,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