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那时候,副校长和校长总是对着干!天天吵,两个人价值观不一样。
经常因为一件小小事,闹得脸红脖子粗。
副校长是女的,农村妇女一般,校长是男的,白面书生一个。
校长是上海来的知青,支援我们北大荒农村小学。副校长是我们村子里,稍有点文化的农村妇女。
我们是黑龙江密山市下面一个农场连队的小学校。
连长看校长一个人从上海来,还带着个孩子,人力太单薄,于是,赶鸭子上架,给我们校长配了一个副校长。
副校长以前是我们连队有名的泼妇和寡妇,外号大杵子。
性格直爽暴躁,就是有那么一点文化。
停办了几年的学校,第一天上课,是冬天,先解决学校生炉子。
校长开始挨个调查每个同学的情况,住邻村的首先排除掉,然后本连队的孩子,一一排号,每人排一天,早上来学校生炉子。
调查和落实,好不容易搞了一上午,方案即将尘埃落定。
副校长大杵子手插着袖子,站在门口冷冷哈哈:磨磨唧唧的,这点事还投票!以后学校的炉子我包了!你们学生尽管学习就是了!这一刻,弄得校长好难看。
以后,我们每天早上来学校,都能看到大杵子满脸煤灰,炉子旺旺的,屋里暖暖的。
大杵子却依着墙根睡着了。有时候,还居然站着打起了呼噜。
校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没烧明白,于是展开第二轮措施。清理学校后面的粑粑。
那时候,学校没有厕所,学生都是在学校后面墙根子上拉粑粑,撒尿。一排排,像个小山峰似的。
校长和连长商议,要发动全连队的家长,腾出两天时间来,帮着处理。
可是,连队基本都是老弱病残,有体力的基本都出去打工了。
校长皱着眉头,一颗一颗大烟卷直冒泡。
连长也是直摇头:这后面的粑粑都好多年了,冻得和石头似的,推土机也得推半天啊!
大杵子直接蹦过来,吐沫星子崩了连长一脸:这算是啥难事!我来!我就不信那个邪气!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于是,大杵子拿着铁锹就奔后头干活去了!
东北的三九天,风直割脸。别说干活了,就是出去站一会儿,脚就会被冻僵。
大杵子挥汗如雨。连长和校长看不过去了,出去开干,于是我们全校学校出动,开始一起干!
任凭我们怎么弄,粑粑就和长在地里的秤砣一样,纹丝不动。
大杵子不知道从哪里弄的苞米杆子,开始用火烤。
就像烤香肠一样,烤得粑粑呲呲直冒油。有的烤也烤不动,大杵子干脆直接用手掰。
最后,一上午干了一大半。然后,中午回教室,大杵子就用那双掰过粑粑的手,给我们包肉包子。
那天,校长和连长没怎么吃。说不饿。
大杵子兼任我们学校的副校长,体育老师,音乐老师,还有生活老师。
所谓生活老师,就是中午给我们做饭。大杵子别看她虎,做饭那个好吃!总是能把廉价的伙食,做得像猪肉一样香喷喷。
这两次,校长都没有发出威力,感觉败在了副校长的下风。于是,准备第三次改革。武的不行,来文的!
学校准备成立图书角。需要打两个书架,为我们订图书和报纸。首先解决书架问题。买是不可能了,学校没经费。
于是,大杵子把连队的小木匠薅来了:给我们做个书架,你家孩子中午多吃个包子!否则你家孩子就饿肚子!
做书架倒好说,那得有木料啊!这大冬天,让我上哪里弄木料!
大杵子大眼瞪小眼:是不是,我把木料拿来你就能做!
那肯定得!
你等着!大杵子耸耸棉裤腰,就跑了,一会功夫从家扛来了一个大立柜。
这哪能行!这不是你结婚我给你做的立柜吗!这好贵!
别废话,赶紧做!
再说,这点料子也不够用啊!学校书架怎么也得一排啊!
最后,经过几天折腾,学校的书架终于做成了。
大杵子把妈妈的棺材贡献了出来。那天,校长中午吃包子热泪盈眶。
大杵子:你齁着了!
校长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了包子上:嗯,我齁着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片土地,只要我不死!
那天以后,校长彻底改变了对大杵子没文化,没底蕴的看法。
后来,连长索性给大杵子和校长牵了线,做了媒人:校长,你呢丧偶,还带着有病的孩子,大杵子呢,也是丈夫死了多少年,也带着个孩子。
大杵子人虽然文化赶不上你,可是你也看到了,实诚!干活一棒子力气,你俩要是珠联璧合,不但解决了个人问题,齐心合力学校一定搞得好!
大杵子!你说是不是!
你这个猴子!俺不管,俺只要有口饭吃,俺就嫁人!然后,大杵子脚不停地搓着地面,恨不得把水泥地搓出一层皮。
校长!你没意见吧!连长瞅瞅校长。
校长吧嗒吧嗒裹着大眼袋:嗯……就是……别太厉害了!我能行。
校长结婚那天也没放假,因为学校一共就他俩老师。
当天,大杵子给我们做了红枣馒头,乡亲们送的煮鸡蛋和糕点啥的,给我们大家分了。
几年之后,我们一年级的都小学毕业了。
连队的学校据说要被合并到农场去,连队不会再有学校。
据说校长也要回上海去了,一个是支教时间到了,在一个,校长的孩子的病也得在大城市能看。在农村就耽搁了。
那阵子,校长愁容满面。
连长不断地做大杵子工作:你看人家,这些年也是为咱连队没少出力,也对得起咱们,就是委屈了你,实在不行,你也跟着回上海去,校长说了,愿意领着你一起去。
去大城市有什么不好的!
嘛拉个巴子的!我娘谁伺候!你咋不去呢!你这个混蛋!然后大杵子迸溅着眼泪,就呜呜地跑走了。
校长临走的那天,全村子集合在门口,就大杵子没来。
连长扭曲着脸:这婆娘心里难受,你别往心里去啊!校长。
校长低沉着脸:我对不住她!
四轮车走好远,大杵子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追撵:你这个书呆子,道那么远,不给孩子穿的暖和些,这是俺给咱家老大织的毛衣,就算个纪念吧。
还有,你塞在我枕头底下的钱,俺不能要,那是你的工分钱,你回去还得给孩子瞧病!
你回吧!我不恨你!然后大杵子扔下就跑了。
大杵子挥洒了一路的眼泪。校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据说,后来校长回上海还给大杵子写了一封信,大杵子看也不敢,直接烧灶坑了。
连长问她为啥。
大杵子摆弄着烧火棍:我受不了这书呆子的那股子酸劲儿!
然后,拿着烧火棍在地上划拉,眼泪霹雳噗路,砸在了灶坑面前白色的尘埃。
记得校长曾经写过一首诗:
一排排,像一座小山峰,我以为那是我一生无法逾越的一道坎儿。
一个个,饱满圆润的包子,我以为那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坎儿迈过去了,那么好的美食,那天中午为什么我没吃?
尽管我以为,她应该是洗过手的。
这首诗,曾经在我们学校一度流传。因为这首诗,校长被大杵子揪耳朵,揪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