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吴谢宇伤害生母”一案因二审宣判之故,再一次受到了公众的广泛关注。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早在吴案出现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类似案例。而在我看来,这起案件比之吴谢宇案更具广泛性和代表性,对广大父母在“如何教育好孩子”这个问题上也有更加深刻的警示意义。
第一、留学生汪某的原生家庭
这起事件中被捅伤的顾女士是上海人,原本是上海一家服装公司的技术员。1986年顾女士与孩子父亲结婚,婚后次年便生下了孩子汪某。
上世纪80年代的上海南京路
顾女士丈夫同样是上海一家工厂的工人,其人酷爱杯中之物,长年酗酒脾气暴躁,自顾女士嫁给他后,经常被酒后家暴,遭受毒打。
顾女士性格柔弱,为了孩子只得默默承受这一切,每一次挨打后,无处倾诉的她只得抱着年幼的儿子暗自痛哭。
由于家里是这种情况,顾女士对小汪某一直有种愧疚之情,她觉得自己生下儿子却没有给他一个安定祥和的家庭,极为自责。
作为母亲她想弥补这一切,因此在汪某的少年时期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由此养成了汪某“有事找妈妈解决”的习惯。
对汪某而言,一边是家庭的不幸,是从小无数次目睹父亲对母亲的家暴,另一边是来自母亲歉意的“补偿”,几乎无所保留的溺爱,这一切在多年累积下,彻底造就了他暴躁偏执的性格。
当他年幼时他的这种性格还无法造成实质性的危害,但他一旦长大成人,有了足够力量时,一切将变得再也无法控制……
第二、留学东京
2007年初,经济情况一直不太好的汪家终于等来一个喜讯,他们居住的上海虹口区海宁路弄堂的老房子即将拆迁,按当时价格汪家将获得近50万元的拆迁赔偿。
老上海弄堂
这笔钱对汪家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当时汪家有两种选择。
一是用这笔拆迁款去付首付重新买套新房,2007年上海内环线商品房均价还不到2万/平,如果买套小一些的房子还是没太大问题的。
二是用这笔钱去投资,做生意或购买理财产品都行,虽然没了房子,但一家人生活也能得到改善,若生意做得好,一家人就此翻身也说不定。
然而这两个选项汪家都没选,因为顾女士夫妇最终决定:用这笔钱送唯一的儿子汪某到日本留学。
2007年12月,汪某辞别父母抵达日本,由于汪某的大姑妈早年嫁到东京,因此汪某便暂住在姑妈家,并报名参加了当地的语言课。
汪某姑妈本着对侄子负责的态度,平常对汪某管教颇为严格,要求汪某晚上9点必须睡觉,每天只允许汪某上1小时网,其余时间都得用来学习日语。
汪某本以为到了日本后可以远离父母管束,谁知姑妈眼睛里也不揉沙子,于是汪某在姑妈家仅仅住了3个月,便搬出去独自居住去了。
2008年夏,汪某考入日本某大学经济专业,由此正式成为了一名留学生。
日本东京
事情进展至此一切都还颇为顺利,若汪某按部就班读完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好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不枉顾女士用拆迁款供他留学这么大的付出。
然而世事并非都是一帆风顺,很快汪某的留学生涯就出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
第三、沉重的经济负担
日本本就是个纸醉金迷之地,加之汪某从小便大手大脚惯了,虽然他本身亦在勤工俭学,但打工赚来些许微薄收入并不能应付他的学费、生活费以及他个人其它支出累计起来的巨大开销,所以他在日本留学的一应费用基本还是由家里承担。
据后来统计,汪某在日本期间的学费、生活费以及其他莫名其妙的支出加起来每年高达20多万元,无论家里父母怎样紧衣缩食省出钱供他读书,依然填不满这个无底洞。
无奈之下,顾女士夫妇只能继续动用那笔拆迁款,但拆迁款毕竟只有50万不到,在每年各项费用的支出下,这笔钱很快便所剩无几。到2010年初时,当初那笔拆迁款已被花得只剩10万出头。
此时距离汪某毕业还有2年,很显然这点钱并不足以撑到汪某毕业,一辈子都靠工资吃饭稳定惯了的顾女士夫妇二人,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几乎无计可施。
在沉重的经济压力之下,汪某父亲脾气更加暴躁,对待顾女士亦变本加厉,长期打骂顾女士,到2009年底时,顾女士再也忍受不了汪父的折磨,向法院递交了离婚申请。
汪某父亲不同意离婚,为了拖延顾女士的离婚申请,同时解决孩子在日本的留学费用问题,他将家里剩下的10余万元拆迁款席卷一空,只身去到了美国打黑工。
可惜汪某父亲打错了算盘,在美国打工的收入虽然比国内高一些,但也没那些移民公司以及“美漂”嘴里吹得那么玄乎。
去了之后他才知道被社交圈子里那些鼓吹美国钱多么好挣的人给骗了,那些在一天到晚在网上晒这晒那的人,很多人比他在国内过得还苦逼。
为了不白花中介费和路费,或许也是为了面子,汪某父亲最终在美国留了下来,只是他在美国打工挣的钱除了他自身开销外,基本剩不了几个。
一开始他凭着带走的10余万还能给远在日本的汪某寄些钱,待这笔钱花完后,他也彻底没了办法。后来汪某给他打电话要学杂费,汪某父亲这时只能告诉儿子:“我没钱了,找你妈要去!”
美国
自此事后,汪某父亲鲜有过问汪某读书之事,所有的经济负担彻底压在了顾女士身上。顾女士虽然对汪父后来的不闻不问感到极其愤怒,但为了孩子学业,她不得不独自挑起了这份重担,只求老天保佑能撑到孩子毕业。
当时顾女士每月工资有7000元左右,坦率地讲,这份收入即使在今天看来也不算低,但要命的是她摊上了汪某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无论她怎样节约,也依旧应付不了汪某在日本的挥霍无度。
而汪某则拿着母亲的血汗钱在日本过着颇为逍遥的日子。在他的思维里,身上但凡没了钱,一个电话打回家妈妈就能双手奉上,若是妈妈不给,他则有自己一套所谓的“办法”,一旦用出,妈妈就不得不就范。
第四、山穷水尽
2010年4月的一天,即汪某父亲将家中剩余的10余万元卷走去美国之后,汪某又给顾女士打来电话,一开口便是要10万。
这笔巨款顾女士哪里拿得出来,她在电话中如实讲了家里情况,谁知汪某不依不饶,非要她马上拿出来,否则就不答应。
但无论汪某如何相逼,没有就是没有,顾女士只得尽力安抚儿子。
然而让顾女士没想到的是,她的儿子一气之下,竟立刻坐飞机从东京飞回了上海,当面逼迫自己的母亲拿钱。
汪某回家之时,母亲和外婆都在家,此人当着外婆之面,要求顾女士马上给他10万元,顾女士苦苦哀求道:“你就是把我杀了、剐了,我也拿不出10万元啊!”
汪某闻言立时暴跳如雷,一边疯狂打砸家中的茶杯、开水瓶等物,一边用脚猛踢自己的亲生母亲,并扬言道:“你不给我钱,我今天就杀了你!”
外婆见他这疯狂模样,吓得马上跑出门外大呼救命。
不久后亲友们赶来,阻止了汪某,又纷纷劝说汪某,告知他家中此时确实处境困难,汪某说:“为了留学那么多的钱都花出去了,我不能半途而废。再说,我如果不能毕业就没文凭,回国后工作难找,所以我一定完成学业。”
顾女士见儿子这般说,加之也确实舍不得儿子学业半途而废,于是又向亲友们借了3万元交给了汪某,中途也少不了叮嘱他一定要省着点花,多“坚持”一段时间。
此后顾女士为了支应汪某的开销,除了自身工资,又向亲友们东挪西借了十几万,到了最后甚至去借高利贷,只求能让孩子完成学业。
但汪某根本不管这些钱来得是多么艰难,仍旧在日本享受着潇洒无比的“留学生涯”,殊不知他的母亲为了凑足他的巨额开销,此时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
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部太平洋海域发生9级地震,福岛核电站泄露。
“311”地震引发的海啸冲上日本海岸
顾女士担心儿子安全,第一时间打电话关心汪某的安危。尽管汪某对她已是那般不孝,但一旦遇上事,顾女士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永远还是汪某。
但让顾女士没想到的是,无论她多么爱自己的孩子,都无法感动汪某这只白眼狼,接下来汪某的所作所为,让她真正伤透了心。
第五、九刀!
半个多月后的3月30日上午,汪某再次给顾女士打来电话,张口就要5万元。
此时汪某留学前后累计已花费了七八十万之多,不光家里早已倾家荡产,连亲戚朋友都借了一个遍。此时的顾女士实在没了办法,只得在电话里对汪某说:“我确实拿不出钱来了,要不你回国,好吗?”
汪某根本不管母亲和家里的难处,回道:“我再读一年就能拿到文凭,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顾女士被逼得没法,母子两人最终在电话中争执起来。
在挂断电话后,汪某越想越生气,于是用身上准备交房租的最后一笔钱买了一张回上海的机票,他准备故技重施,再次当面去逼迫自己的母亲。
2011年3月31日晚8点半,汪某乘坐的飞机在上海浦东机场降落,顾女士之前已接到电话,特意赶到机场迎接他。此时的顾女士早已忘了前一晚与儿子在电话中的争执,而是沉浸在即将重新见到儿子的喜悦之中。
机场接机口
不一会儿,汪某出现在了接机口,一直在寻找儿子身影的顾女士一眼就看到了他,赶紧迎了上去,第一句话便是问汪某累不累。
谁知汪某并不领情,而是向母亲冷冷反问道:“你把钱准备好没有?”
顾女士见儿子如此反应,心里很是难受,不过她依旧耐心解释道:“这几年为了供你留学,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找亲戚借了十几万,甚至还借了高利贷。妈妈真的没有钱供你留学了。”
母亲如此苦口婆心,任是石头也该化了,但那汪某非但不能理解,反而情绪激动地骂道:“你不给钱也就算了,还用这些假话来骗我!”
说罢,汪某竟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掏出一把雪亮的尖刀,向走在自己身旁的母亲狠狠地扎了过去……
顾女士见儿子竟然举刀刺向自己,心中又惊又气,她一边躲让,一边向汪某悲鸣道:“你干什么呢?我是你妈妈啊!”
汪某交代犯罪事实
然而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喊和被刀子捅伤后的惨叫并没有唤醒逆子的人性,汪某瞪着血红的眼睛,向自己的母亲一连刺出九刀。顾女士身负多处重创,最终不支倒在儿子刀下,就此躺在了血泊之中……
第六、母与子——汪某的结局
汪某的暴行被随即赶来的机场安保人员制止,其人也迅速被警方控制。
汪某行凶的现场证据确凿,而且有多名目击证人,由不得他抵赖,在警方的强大威慑下,汪某很快便交代了自己的犯罪行为。
警察们从汪某口供中得知,受害人竟然是犯罪嫌疑人的亲生母亲,如此倒行逆施的行为,直让负责审讯的警务人员感到愤怒无比。
与此同时,身负重伤的顾女士也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经医生检查,顾女士脾、肝等器官多处破裂,右手肌筋被割断,腹腔严重积血。幸得抢救及时,医生医术精湛,顾女士才捡回了一条性命,但她毕竟被刺杀了9刀之多,最终还是落下了终身后遗症。
不久之后,尚在病床上的顾女士听闻汪某已被公安机关逮捕,她强忍伤口尚未愈合的伤痛,当即提笔给上海市公安局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她恳求警方为汪某做精神方面的司法鉴定,即便到了这等地步,顾女士依旧想要救汪某一命。
2011年9月,上海浦东新区检察院以汪某涉嫌故意伤害罪,正式向上海浦东法院提起公诉。
此时刚出院的顾女士不顾自身早已负债累累,又重新四处借钱高价聘请辩护律师,希望能为汪某减轻罪责。
汪某在看守所
2011年10月19日,浦东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此案。在法庭上,顾女士看着戴着手铐、身穿囚衣的汪某,泪眼涟涟地向法官再三恳求道:“我儿子有精神病,他是无辜的,他没有畏罪逃走,是我让他走的……请您们为他前途想一想,他真的是无辜的。”
尽管顾女士在法庭上多番求恳,希望为汪某脱罪,但国法无情,最终法院做出了公平公正的宣判。
由于此前对汪某进行的精神鉴定显示汪某患有一定程度的精神分裂症,所以其具有限定刑事责任能力,在这个前提下,一审时汪某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
2012年3月12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裁决,决定驳回汪某上诉,维持原判。
上海浦东法院对汪某依法宣判现场
后来顾女士在接受某媒体采访时,仍对汪某充满着期待,她表示:“他本质不坏,是个好孩子。我不怪他,是我做母亲不称职。”
关于此事,我不欲作过多带有个人倾向的评价。至于各位有何看法,事件完整过程我在文中都已写明白,包括所有当事人的具体经历、心理变化以及他们的最终选择都讲得很清楚,每个人都可以从中看到警示的一面和找到自己所需的东西,无须我越俎代庖。
但此处我还是想提醒一下为人父母者。
顾女士悲剧的根源,在于他们夫妇教出了汪某这样的儿子,所以一切问题的根子,追根溯源下来终究还是在父母这里,家庭教育,才是所有问题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