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10年, 母校变成了高职

“再也没有山西师范大学临汾学院了。”作为该校2013级毕业生，李明娟在同学群看到这一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母校就这么“没了”。

山西省政府日前公开的一则批复称，省政府同意山西师范大学临汾学院（以下简称“临汾学院”）并入临汾职业技术学院，撤销临汾学院的建制。原临汾学院人、财、物全部划转至临汾职业技术学院，现有在校生由临汾职业技术学院负责培养和管理，毕业后颁发原录取学校毕业证书。

这意味着，有着百年历史的临汾学院“消失”了。

除了临汾学院的毕业生，不少临汾当地人同样充满感慨，临汾学院怎么突然就被高职院校“吞并”了？

临汾 图/视觉中国

“中小学教师的摇篮”

临汾学院是一所专科院校，也是一所校区独立、经费独立、法人独立的“三独立”二级院校。该校原为山西省立第六师范学校，建于1918年，距今有100多年的历史，1952年更名为临汾师范学校。

在21世纪初，经由山西省政府与教育部门批准，临汾师范学校与多所学校联合，成为挂靠在山西师范大学旗下的独立学院。临汾学院校内设立三个部七个系，以培养专科学历的幼儿园、中小学教师为目标的公办院校。

临汾职业技术学院则是一所高职院校，入选号称高职领域“双一流”的“双高计划”。

在我国，专科教育分为高职和高专，高职是职业教育的高等阶段，偏重实际操作层面，高专则属学历教育。而像临汾学院这样的普通大专学校，所学内容基本上是本科专业的压缩形式，同样重视理论知识。

“当年读书的时候，我们学校叫‘一专’，临汾职业技术学院叫‘三专’，在临汾学校里的地位远不如我们。”李明娟说。

据李明娟回忆，在她入学时，临汾学院的录取分数线仅仅低于当地二本线。

“当时长治学院、吕梁学院等二本院校会比二本线降20分录取，临汾学院录取分数比这两所二本院校只低十几分。班中很多同学高考分数都远超本科线，但因家庭条件较差，无力承担三本院校的费用而选择临汾学院。”李明娟表示。

她还回忆，当时班里除了直接考上特岗教师编制的同学，超过三分之一的同学都成功考取了专升本。

王明磊是临汾学院2011届的毕业生，是李明娟的学长。在他印象里，母校虽然校园硬件条件较差，但教师普遍具有研究生学历，教学水平一直很好。

“我们宿舍8人，6人后来都顺利考取了编制。”王明磊表示。

此外，不少2000级至2010级临汾学院的毕业生都表示，全班大部分同学毕业后都顺利考取了事业单位。

2018年10月29日，临汾学院迎来了百年校庆。彼时，全校上下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

当时《临汾日报》报道，临汾学院被誉为“中小学教师的摇篮”。建校100年，为社会培养和输送各级各类人才16.8万余人。目前，临汾市小学教师队伍中，该校毕业生占到80%以上，他们肩负着临汾教育发展的重任。

也是在2018年，临汾学院诞生新一届领导班子，明确提出建设综合型职业大学的目标，全力推进新校区建设。

这在当时被不少人看作是临汾学院即将“升级”成本科的预兆。但后来新校区建设一直遥遥无期。

让众多校友不解的是，普通专科院校和高职院校合并，一般都直接升级为职业技术大学，而非一方吞并另外一方。这样的事情在山西不乏先例。比如2022年8月，太原旅游职业学院、山西艺术职业学院、山西旅游职业学院、山西青年职业学院合并，筹建山西文化旅游职业大学。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9月迁入山西省会太原之前，山西师范大学校址一直在临汾。除了临汾学院，山西师范大学在临汾还有另外一家独立学院——现代文理学院。

山西师范大学临汾校区旧址 图源：图虫

而现代文理学院在山西师范大学搬迁后，也将转设成为一所省属公办理工类普通本科高校。

缘何被高职院校“吞并”

临汾学院被“吞并”的命运，并非没有预兆。办学经费与校园硬件问题，是其中的导火索。

2020年 ，临汾学院曾因硬件条件不达标停止招生；2021年6月，山西省教育厅停止其招生资格。

2018年百年校庆之时，临汾学院对外表示，学校新校区建设将采取PPP融资模式，新校区占地1085亩，可容纳1.2万名大学生学习生活，一期工程定于2020年8月完成。

有知情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临汾学院新校区迟迟无法建设，重要原因是给学校的拨款远远没有到位。此外，学院2014年开始就和相关公司就新校区建设洽谈，但进展一直都不顺利。

而临汾学院的老校区，因为日渐老化越来越无法承载日常教学工作，其北单楼在2018年就已被纳入危房改造项目。

老校区无法继续使用，新校区遥遥无期，临汾学院就此“停摆”。

2021年以来，不乏热心网友在人民网领导留言板留言，山西师范大学搬迁后，可以由政府出面，让临汾学院接管并使用其原有校区。但网友的建议并未被采纳，2023年，临汾学院等来了建制被撤销的消息。

一般而言，地方性大专院校的发展，与当地对教育的投入息息相关。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国内高校发展的决定性因素，首先在于其所属的行政管理体系。如果学校在这个体系的上游，会得到优质的资源和政策，如果在体系的中下游，比如此次被撤并的临汾学院，发展的资源和政策都会受到限制，最终成为最早一批被撤并的高校。

临汾位于山西省西南部，2021年GDP为1910亿，在山西省排名第六，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59.9亿元。截至2021年底，临汾常住人口391.24万人，比上年末减少5.94万人。

还在正常招生的2019年，临汾学院收到财政补助5779.13万元，财政专户管理的非税收收入拨款2755万元，共计8534.13万元。而2019年临汾学院全部支出同样是8534.13万元。这意味着临汾学院完全依靠当地财政的支持。

此外，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整个山西乃至全国，对教师招聘的要求越来越高。

“临汾学院院系较少，全部都是师范类专业，过去同学最主要的就业方向就是教师。”李明娟说。但她坦言，从2013年、2014年开始，越来越多市区的小学不再招收专科毕业生。

不仅如此，在山西各大公务员、事业单位的招聘简章中，近几年适合专科的岗位越来越少。

在不少当地人士看来，临汾学院由于规模较小，短期内升成本科的希望渺茫。因此，临汾学院报考人数连年下降。

而留给临汾学院毕业生的出路，除了继续专升本，便主要是特岗教师了。

根据2022年6月山西省发布的特岗教师招聘简章，应聘小学教师须具有普通高校本科及以上学历或全日制普通高校师范教育类专业专科学历。但2021年《教师法》开始修订，提升教师学历准入门槛已经被提上日程。

专家：高等教育进入新阶段

在储朝晖看来，表面看中小学教师需要本科以上学历，是临汾学院这类大专类师范院校衰落的原因，但根本原因在于我国高等教育发展进入一个新阶段。

“我国高等教育逐步到达普及状态，未来对高校学位的总体需求将减少，对于不少学校而言，生源危机将逐步来临，部分高校未来将面临被撤销的命运。”储朝晖分析。

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5月31日，不含港澳台，全国高等学校共计3013所，其中，普通高等学校2759所，含本科院校1270所、高职（专科）院校1489所；成人高等学校254所。

今年，全国高校的毕业生将达到1158万，同比增加82万。但2022年全国的新生儿，仅有956万，11年前的2012年，全国新生儿还有1635万人。

储朝晖认为，未来所有高校都面临整体分层的趋势，一个学校如果在办学方面没有特色，没有优势，与同一层次学校雷同，可能就会被淘汰。

“首先反映到招生上，就是学校招不到学生了，然后是学生毕业找不到工作。”储朝晖说。

21世纪研究院院长熊丙奇表示，这波“淘汰潮”下，首当其冲的是大量大专院校，未来可能逐步蔓延到部分普通本科院校。

中国的近邻，同为儒家文化圈且人口持续减少的日本、韩国，近年来经历了大规模的大学倒闭潮。2019年，日本文部科学省称，全日本582所私立大学中，210所学校远低于定额人数。同年，日本发布了全新的指标，如果这些学校未来几年办学状况没有改善，将全部面临停办。

在2023年韩国大学全国统一招生中，全韩14所大学的26个专业无人报考。而据韩联社报道，2018～2022年间，韩国地方大学20余个专业已消失。

在不少教育专家看来，认真考虑市场需求，是摆在不少普通高校面前最为紧迫的事情。

“设置特色专业，探索更适合培养高素质技能人才的办学模式，这才是不少普通高校最该关注的，而不是为升级‘跑评价’。”熊丙奇说。

记者：赵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