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观察者网李泠]
·“教协”调查以偏概全
观察者网:关于“教协”这份网络问卷调查,您能否谈谈里头都存在哪些问题?
邓飞:主要是它的取样数量和实际会员数量不相称。它号称自己有逾九万会员,也就是说它可以联系到八九万人,但实际上回复的只有1178人。换言之,近99%的人根本没把这一看上去很严肃的调查主题当回事。
“教协”只按这1178人的回复就得出结论,宣称有四成受访教师有意离开本港教育界,企图借此代表全体“教协”会员乃至代表香港整个教育界,这是说不过去的。
观察者网:那在您看来,大概多少取样才算是在正常合理范围内?
邓飞:因为研究机构不可能完全掌握香港几百万市民的联系方式,所以有些调研只要一千多人的取样就基本可以代表香港的整体民意。而“教协”不一样,他们每年都会进行会员的重新登记手续,联系会员交会费。在完全掌握会员联系资料的情况下仍旧只取样一千多人,这显然不合理。它必须有更高的取样要求,才好说自己的调研结果具有代表性。
观察者网:在实际生活中,就您的接触与了解,近一两年内选择离开香港教育界的老师多么?这问题里谈的是离开“香港教育界”,不是离开香港。
邓飞:离开香港教育界,一般可以等于离开香港。在香港,脱离教育界改行的人其实不是太多,因为改行后很难拿到跟原本同等的薪水、假期,完全没得比。
观察者网:也就是说,离开香港教育界后基本都选择出国了?
邓飞:对,他们干脆就移民走掉了。这种情况多不多?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绝对没有“教协”这份调查里说的四成那么夸张;平摊下来,一个学校恐怕还没有一个。就我所接触的,一个学校未必都会有一个老师选择移民或提前退休;一个学校里老师最起码有五六十人,即使真摊到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往日正常退休的都不止一人。
观察者网:您是否有了解过他们离开的理由?
邓飞:其实这些老师离开的理由跟一般市民离开的理由大致相同,可能觉得香港的社会、政治环境变了,他不习惯、不喜欢、不爽,就想走人。想去澳大利亚、加拿大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少人是拿相对快捷的晚上买张机票就能走人的BNO签证去英国。
这些人恐怕对英国了解不多,其中一些人此前到底有没有去过英国,都要打个很大的问号。我在英国读书、生活过,所以对英国有点了解,我所在的区有位刚退休的英籍华人校长也提醒过大家,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能适应得了英国再考虑移民,因为华人在英国终归是少数族群,不容易熬——他在英国长大,因此这话可不是瞎吹的。
所以我觉得脱离香港教育界移民国外,背后的理由跟非教育界人士不一定有很大的区别,更多其实是出于一种“非理性的恐慌”,再加上对英国也不是真的了解,就盲目投奔过去。
观察者网:看“教协”官网的报道,“教协”会长冯伟华认为“教育局以不公平的手法处理投诉、接受匿名投诉、罔顾教育界意见硬推课程改革”等,令教育界受到巨大的政治压力。对于他的这些指控,您有什么看法?
邓飞:他寥寥数语其实包含了好几个观点,我们一点点分析。
他说教育局接受匿名投诉是不对的,这里涉及的第一个问题是,教育局什么时候说过它接受了匿名投诉?一般情况下教育局是不接受匿名投诉的,现在冯伟华说教育局接受了,这话从何而来?对于这点,我是存疑的,现在更多是媒体在以讹传讹。
第二个问题是,是不是匿名投诉就一律不管了?也不一定。根据香港的法治原则,如果匿名投诉牵涉重大公众利益,还是要管的。比如如果有人匿名投诉某学校有学生遭遇某老师很严重的不公对待,或正受到其他学生的严重欺凌乃至暴力,教育局甚至警方不可能不管的。
因此不是说匿名投诉一律不管,没那么死板。冯伟华把“匿名一律不管”教条化,这说法有违法治原则。
此外,冯伟华也提到“罔顾教育界意见硬推课程改革”,这说法也有两处错误。
第一,教育课程的改革,不是今天突然冒出来的;基本上从1999年至今,课程就一直在优化完善修订,其中包括通识教育科。我自己曾担任过课程发展议会通识教育委员会委员,也当过香港考试及评核局通识教育科目委员,改过高考的卷子,我可以肯定地说,相关改革一直在持续,一边实践,一边优化,同步进行,绝非今天忽然改得天翻地覆。
第二,课程改革或优化一直以来都是很听教育界的意见的,但这也恰好是它的不足之处——所有课程改革,你不能只听前线老师的意见,其他人的全都不管。大学、家长、社会的意见全都置之不理,尤其是毕业生进入社会,由雇主承接,而那些商会、民意代表的意见全都不管,这是说不过去的。
他们都是利益相关者,为什么没有权利表达意见?无论他们的意见是忧虑还是支持,全都不管,一律只看教相关科目的老师的看法,这样的改革最终只会成为“近亲繁殖”。而且只有一线老师有权参与改革发言,他们肯定优先考虑自身单方面利益——这不叫专业改革,纯粹是行业利益自我保护,或者可视作“对改革的垄断”。
不光是冯伟华,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于香港教育尤其是香港课程的改革,有个极其错误的概念,那就是只有相关学科的前线老师才是专业的,只有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士才有唯一发言权。冯伟华再度强化了这一必须打破的错误观念。其实现在已有大学校长、知识分子强烈质疑这一观念,关于中学通识科的课程改革,大学都没发言权,这是说不过去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