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西行,不过这一次我走得更远些。火车缓缓降速,稳稳停靠在天山以南、叶尔羌河之畔的图木舒克唐王城站。走下火车踏上这片热土的我,身份已经从“学生”转变为“教师”,任务也从“求学”转换为了“教学”。
“我是石河子大学第25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未来一年,我将在这里抒写青春。”一切本应如此——一个青年意气风发,在支教中,在服务地第三师五十三团中学的课堂上实现自我价值的故事。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尚未把学生们认全,我却先遇到了自己。
在图木舒克,我遇到了自己的过去。
一列公交车驶入了校园,满载学生之后驶出校园向团场而去……每周六下午两点,五十三团中学初中部的孩子们坐上校车回到在团场的家,周日下午4点,又准时踏上返校的路途。这一幕似曾相识,撩起我久远的记忆:十多年前,华北平原上的我也是这样坐着校车,从农村到城里求学。
后来,父母多年打拼,终于在城里安家落脚,我也就告别了那辆校车。却不承想在15年后、4000多公里外,我再次目睹了自己的童年。
我们这相似的经历便是中国城市化与现代化过程的一个缩影。不过这次,我所付出的努力将不再属于个人,而是属于学生,属于图木舒克。
在图木舒克,我认识了自己的当下。
必须承认,自己是带着一股傲气来到这里,自认为脱颖于高考大省,又能在高校中获得到这里的资格,我曾自认为做好初中历史教师是不成问题的——直到我真正站上讲台。
一个多月的课程给了我更为清晰的认知。学生的历史观念模糊、知识基础薄弱、性格顽皮好动,学生家庭对教育的重视不足,都给我推进教学进度带来了不少的挑战。坦诚地讲,我生出过放弃与“摆烂”的念头: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既然学生拒不接受教育,我又何必为难自己,只教想学的同学就好了;我已经“卷”了十几年了,安安分分地过去这一年然后就回去读书不好吗?
但当这个念头出现在我脑中时,我成长中所遇的恩师们的身影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们似乎在以曾经的行动告诉我:“如果服务条件优越,学生个个聪慧好学的话,你又是来做什么的呢?”我又听到了老教师们的故事:她们十数年前接手的学校杂草丛生、学生无法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交流,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上至授课家访,下到拔草扫厕,一步步地将学校改造成今天的样子,而这批学生的成绩也大幅上升……当我再次走进课堂,看到部分同学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中,依然能认真听课,自觉笔记;在和调皮的同学谈心后,看到他在课堂上安静下来,我深感惭愧。
在图木舒克,我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在一众描写贫困地区教育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我最爱刘慈欣的《乡村教师》。书中罹患绝症的李老师,在弥留之际仍要求懵懂的孩子们背下他们不能理解的牛顿力学三定律。而当晚这群孩子正是凭借刚背下的三定律,通过了宇宙神级文明的文明进化程度甄别测试,使地球摆脱被清理的命运。
在知识的荒野,李老师用蜡炬成灰的信仰、蚍蜉撼树的悲壮传递着文明的火种,连接着脚下的黄土地和头顶的浩瀚星空,这样的连接如一根细丝拉动历史的车轮,越过胡夫金字塔,越过万里长城,越过蒸汽火车,越过阿波罗11号。
在导言课上,我带着孩子们一笔一画写下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碑文:“……由此上溯到1840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我也一样,我将传授好这100余年的历史,将前辈的火炬交到孩子们手上,做一根细丝,与全民族、全人类拧成一股绳,拉动历史向前。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天山脚下烈风起,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