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我在青芝坞等你

潮新闻客户端邱仙萍

天青色等烟雨，我在青芝坞等你。

青芝坞在哪里，青芝坞又名青枝坞，与玉泉、灵峰相邻，属于灵隐街道玉泉社区。《淳祐临安志》载青枝坞在九里松石板巷，玉泉山后。青芝坞早在晋代就有村落，到了宋代有了青枝里、青芝村，《武林旧事》则称之为青芝坞。《西湖游览志》认为此地有五色土并有银星者，曾产青芝，因此而得名青芝坞，白居易有诗云“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说的就是青芝坞。

青芝是什么，青芝又叫龙芝，是一种草药。1800年前的《神龙本草经》中写青芝：“味酸，主明目，补肝气气安精魂，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龙芝。”灵芝分类专家赵继鼎继葛洪等《抱朴子》，认为云芝可能是青芝等代表，这种真菌有翠羽毛一样的颜色，在树上群生，呈现出一条长龙状，远远看去一片青色盘旋在树干上。

一千多年前的冬日黄昏，青芝坞的幽幽小径上徘徊着一位女子，看飞雪飘舞在空中，洁白的雪花落在黄色的腊梅上，凝成了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艳丽的红梅上，成了内心的疼痛。不觉吟诗：“竹里一枝斜，映带林逾静。雨后清奇画不成，浅水横疏影。吹彻小单于，心事思重省。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

这个女子就是住在青芝坞的朱淑真。宋代有两个著名女词人，北有李清照，南有朱淑真。李清照在杭州居住过，南山路上的青照亭刻着她著名的《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比起李清照，朱淑真的一生恰如她写的《断肠词》，更为悲凉和惨烈。朱淑真自号“钱塘幽栖居士”，田妆成在《西湖游览志余》中说：“朱淑真者，钱塘人。幼警慧，善读书，工诗，风流蕴藉。早年，父母无识，嫁市井民家，其父村恶，籧篨戚施，种种可厌；淑真不抑郁不得志，坐诗多忧愁怨恨之思。”

她在暮色和月下赏梅，曾在青芝坞的一处庵堂居住，墓地也在青芝坞。青芝坞的梅花，是她的独爱，她在词中这样写：青芝坞巷日曛曛，千古幽思岭上云。每忆诗怀妆堕泪，却怜陌路篆愁君。

一句“青芝坞巷日曛曛”，就是说她在青芝坞喝酒，她很多诗词都与酒有关，她爱喝酒，喜欢酒后成诗：“把酒送青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消破旧愁凭酒盏，去除新恨赖诗篇”。

宋室南渡后，重商，酒业非常发达，许多酒库下面设有酒楼，《西湖情趣图》绘出钱塘正库与先得楼。最豪华的南宋酒库是杭州的太和楼：“太和酒楼三百间，大槽昼夜声潺潺。千夫乘糟万夫甕，有酒如海糟如山。”就说这个太和楼有三百多个包厢，每天可接待VIP客人三千名。宋人在酒桌上杯觥交错，饮的是什么酒呢，大多是黄酒、果酒和药酒。根据苏轼的《酒经》、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周密《武林旧事》等文献统计，当时的名酒有凤州酒、黄藤酒、花露酒、绿蚁酒、洞庭春色、扶头酒、长生酒、雪醅等几十种。陆游的《钗头凤》中，就有“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黄藤酒是什么酒，是一种发酵酒，因为色泽橙黄，称为黄酒，以糯米、梗米或黍米为原料，又叫陈酒或者老酒。说到绍兴黄酒，就要提到王羲之的“兰亭序”。据传，王羲之喝了黄酒后，醉意中写下的《兰亭集序》，成了中国书法的高峰。

浙江首任书法家协会主席、西泠印社第四任社长沙孟海，他一生致力于书学、印学的研究与实践，成为20世纪书坛泰斗，高等书法教育的先驱。他的篆刻，浑穆高古，初摹秦汉，谨严规矩，后出入赵叔孺、吴昌硕之间，又汲取浙派诸贤之长。灵隐寺“大雄宝殿”四个雄壮伟岸的大字，就是沙老的手笔。最早写于1953年，用三支大号毛笔捆扎在一起写，每个字写出来是约两平方米，气宇轩昂，彰显内功和张力。

沙老能写出这样磅礴宏伟、力透纸背的字，除了学问渊博，精通古器物学、篆刻、金石、考古等等之外，书法需要臂力，不知道是否和沙老喜欢吃红烧肉有关。沙老在杭州时，就住在灵隐街道庆丰社区。日常生活很有规律，早上6点多起床，晚上睡觉最迟不会超过10点。嗜好吃民间腌制的臭冬瓜臭苋菜梗，还有半瘦半肥的东坡肉。

东坡肉以味醇汁浓、肥而不腻、入口香糯出名，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一寸许方块，加入酒、酱油腌渍，装进陶钵，加少许水，在炭炉上文火慢炖。东坡《食猪肉诗》云：“慢着火，火候足时他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杭州出名的奎元馆招牌面有虾爆鳝、片儿川、红油八宝面等，片儿川配料相传也是从东坡所写诗句“无肉令人瘦，无笋令人俗”中得到启发。奎元馆的招牌，就是沙孟海所书写。

东山社区植物园中有片小树林，里面掩映着张宪墓。张宪和岳云是岳飞帐下最得力的两员小将，评书中说他白衣金枪，面如冠玉，义薄云天。曾在牛头山大战金兀术，破其众六千，获马百匹，救出宋高宗。传岳飞先将他收为义子，后将女儿嫁于他。

说到岳飞，就会想到葱包烩。葱包烩是将油条和小葱裹在面饼内，在铁锅上压烤或油炸至脆黄，配上甜面酱和辣酱。葱包烩与南宋奸臣秦桧有关，岳飞被杀害于杭州风波亭后，百姓为了纪念他，用面粉搓捏成两个面人，把它们扭在一起，丢进油锅中炸烤，以解心中之恨，叫做“油炸桧儿”。为了避嫌，把“桧”改成了“火”字旁，称为“葱包烩儿”。

住在曙光社区的汪静之，是我国新诗发展史上的先行者，1922年创办湖畔诗社，他对杭州的热爱和童真，恰如他在“西湖小诗”中所写：“保俶、雷峰遥遥相对，为什么不能握手？”汪静之120年诞辰之际，他的孙辈们追忆，汪静之特别爱吃两样东西，一是甜酒酿，第二就是小笼包子。他常带着孙辈们去游孤山、玉泉、龙井、灵隐寺等，然后就去知味观吃小笼包。

我们在青芝坞吃到了汪老最喜欢的小笼包，选用发酵精白面粉作皮，皮薄松软滑韧，肉馅肥瘦得当，拌入肉皮，香鲜汁美，蘸着一碟醋，不知不觉大家吃了两笼。

今年的秋季特别漫长，冬寒来得仓促和突然。去往青芝坞的路上，几个年轻人，一路说笑着从斜坡的一个门里走出来，意气风发，蓬勃阳光。有了这扇侧门，浙大的学子们可以从这里出入青芝坞。现在的青芝坞，有两百多家民宿和餐饮，商业成熟发达，白墙黛瓦，清溪环绕，鸟声莺语。像是一位自古代穿越而来的美人，既有千年的江南古韵，也有时尚的清新文艺。餐馆民宿、咖啡茶吧一应俱全，这是一个慢生活产业聚集地，更是一种诗意和心灵的放空。

浙大学生和教授每天在这里出没，浙大非但是学霸和学术荟萃之地，连伙食在江湖上都成了传说。拌面、狮子头、片皮鸭、龙井虾仁，是很多人的仰慕和向往。浙大玉泉留食餐厅，从1994年开始营业，现在开到了一墙之隔的青芝坞，15元的八宝油条虾、18元的香干肉丝、22元的糖醋里脊……餐厅每天座无虚席，与其说是来吃一顿饭，不如说是重温一段青春和大学的回忆。如果朱淑真生活在当今时代，说不定就是浙大的文学大家、博导，再也不会像她在《自责》诗里所写：“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我喝过你喝的酒，这算不算相敬，我读过你写的诗，这算不算相慕。冬日的黄昏，我从青芝坞走过，落叶的脚步叩响青石板的向晚，那是我们对岁月对故人的致敬，和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