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禁高中“掐尖”招生?

“大约二三十年前，我们县高中的办学质量和口碑都很好，县里的孩子基本上就在本地就读，但近些年，他们更偏向于去市里的学校。”全国人大代表、淮安市新安小学校长张大冬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谈到了近些年县域高中在发展过程中普遍面临的困境。

他说，受经济发展水平影响，县域普通高中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师资力量，都无法与市里的优质高中相比。与此同时，随着城镇化进程加快，农村优秀生源大量流向地级市或省会城市的优质高中，从而导致县域普通高中生源不足以及优质生源数量锐减。

“近些年，我们明显感到县城高中办学质量在不断下降。”张大冬说。为此，在今年两会期间，他提出了《关于加强县域普通高中建设，整体提升县中办学水平的建议》，建议加强县域普通高中师资队伍建设，严禁高中跨区域招生。

“目前还留在县城，特别是在乡镇高中上学的孩子，他们家庭条件相对一般，没有太多选择。我们应该更加关注这部分群体，他们也有对优质教育的渴望。”张大冬说。

县中生源流失

《语文的奥秘》的作者张禾强曾在县域高中当过授课老师，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教育功利化倾向导致了唯升学论甚至唯清北论，进而衍生了争夺师资和生源的“掐尖大战”。

“有的县域高中感叹‘县域高中无清北’，这是由于尖子生源很多时候都被顶级中学吸引走了。”张禾强说。

事实上，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由于部分优质高中在全省“掐尖”招生，“虹吸”了省内优秀生源，以至于一些地方出现了“崛起一所超级中学，倒下一批普通高中”的现象。

近年来，教育部正在稳步规范普通高中招生管理。《“十四五”县域普通高中发展提升行动计划》明确提出，到2025年，公民办普通高中招生全面规范，县中生源流失现象得到根本扭转。

2023年教育部发布的《关于做好2023年普通中小学招生入学工作的通知》也强调学位资源供需平衡，同时表示要深化普通高中招生管理改革，进一步压减公办和民办普通高中跨区域招生计划，确保到2024年全面实现属地招生和“公民同招”。“公民同招”即公办学校、民办学校同步招生。

具体到各省市，早在2020年4月，湖南省教育厅下发《关于进一步规范普通中小学招生入学工作的实施意见》明确，未经市州教育行政部门批准，公办普通高中严禁以任何名目跨县市区招生，同时也加强了对民办普通高中跨区域招生的管理。

陕西、河北、浙江也都出台了类似规定，部分省份还要求严格落实“属地招生”及“公民同招”要求，规范跨区域招生，并明确到2024年全部取消跨区域招生。

然而，张大冬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虽然各地明文规定禁止跨区域招生，但高中阶段跨区域招生现象普遍存在，地级市或省会城市优质高中凭借优质的品牌、良好的条件、雄厚的财力、特殊的政策，吸引优秀师资和生源快速集聚，从而导致县域普通高中人气下降，优质资源流失。

与此同时，在实际操作中，一些学生家长为了绕开严禁跨区域招生的限制，采取了“曲线救国”方法，将求学规划提前至学前。

生活在温州的张何给中国新闻周刊发来了一张该市重点高中温州中学提前招的入围名单，上面清晰记载了温州不同区县各学校入围该校的具体人数。

图为温州中学。图/温州中学官网

张何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近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打开这个表格，横向、纵向对比名单上各学校情况，评估她的孩子以后该去哪所学校就读，才能增加进入温州中学的概率——尽管她的孩子刚上幼儿园没多久，至少还有两年才能进入小学。

据温州市教育局信息，2024年温州中学60％的招生计划以定向生和市区定向统筹的方式分配，并要求定向分配到市局直属和鹿城区属初中等相关学校的学生原则上须在定向初中学校连续就读两年及以上（以学籍为准），其中一年为九年级。

为此，张何在孩子进入幼儿园前就提前谋划，特意将孩子的户口转入鹿城区。“现在谈考学还太早，但至少以后有了报考温州中学的资格。”她说。

张禾强指出，优秀学生、优秀学校、优秀师资，这三者的组合造就了一定的升学率差异。同时，这三者的诉求和意愿高度吻合。因此，他认为家长和学生的考学意愿很难仅仅通过限制招生范围予以调整。

如何破局？

张大冬认为，当下县域高中普遍面临发展困境。他说，从县域层面看，教育财政压力持续加大，对普通高中财政性投入保障相对乏力；从省域层面看，省级统筹责任清单和管理机制尚不健全，中央财政转移支付配套机制也亟待完善。

他还指出，当下教师在县域高中和省市层面重点高中获得的资源以及发展空间并不相同，导致了县域优质教师的流失。

“我们的县域高中普遍面临衰落过程，如果不能及时控制这个局面，可能造成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张大冬说。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造成教育资源差距的原因在于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他认为，要解决这个问题，至少在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享受到的公共教育资源的权利应是平等的，“只有把基础打牢，才有可能深层次解决问题”。

对此，张大冬建议，当下应完善县域普通高中教育财政经费分担机制，加大对财政困难县（市、区）的普通高中教育经费的专项支持。同时，全面提升县域普通高中的办学条件，按照高考综合改革、新课程实施的要求，制定出台县域普通高中办学条件标准，实施县域普通高中标准化建设工程。

张大冬建议，提高县域普通高中教师待遇，对长期坚持在县域普通高中任教且教学业绩突出的教师予以特殊津贴补助，对优秀的县域普通高中教师在职称评聘、晋升晋级、评优评先等方面优先保障。他认为，可以对退休的名师返聘使用，并建议国家部属师范大学要为县域普通高中定向培养高质量的公费师范类硕士生、博士生。

张禾强认为，打铁还需自身硬，应加强县域高中师资，从而让优秀学生更愿意选择县域高中是根本方案。

近些年，一些省份开始实施“县中崛起”计划。

比如浙江出台《浙江省山区26县和海岛县“县中崛起”行动计划》，对县中校长和教师的定向培训、培养、职称倾斜，以及学生的科研实践和定向招生等方面进行了明确规定，并禁止发达地区、城区学校到县中非正常调动校长和教师等。

湖南也在2023年9月全省县域普通高中发展推进会中提出，推进县中标准化建设，加快改善县中办学条件，并在编制、待遇、职称评聘等方面给予县中教师更大支持，吸引更多优秀人才到县中任教，建强县中教师队伍。同时，强调严禁违规跨区域“掐尖”招生行为，保障县中生源稳定。

张大冬进一步指出，除了严禁各种形式的跨区域招生行为，还建议各地按照县域普通高中招生规模安排相应的定向招生计划，为县域普通高中学生提供更多进入国家重点大学就读的机会，逐步缩小大中城市高中和县域普通高中学生入读国家重点大学的机会差距。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何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