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I财经社 陈畅
编辑｜杨洁
“你家孩子报志愿填报班了吗？”
高考在即，肖女士所在的家长群里不停蹦出类似消息和讨论。据新华社消息，2021年全国高考报名人数达1078万，再创历史新高。而对这1078万考生的家长而言，高考志愿填报就是孩子的“终身大事”，“怎么报志愿”也成为他们关注的头等大事。
随着新高考改革政策在更多省份落地，“专业+院校”、“平行+顺序”，北京本科普通批设置30个平行志愿，部分地区普通类最多可填报112个志愿的录取模式下，家长们原本紧张的情绪，更加“紧绷”了。打着“专业报志愿”旗号的各种机构也闻风而动，各种讲座纷纷举办，各类拥有“内部消息”的名师推荐广告不断；“一对一”的咨询服务动辄上万元，为了让焦虑的家长们安心，还可以签“保过协议”。
高考报志愿，怎么就成了“热门”生意？
花3万帮填志愿，收割家长焦虑
想让考生选择到可心的学校和专业，要掏成千上万的咨询费，如今已经不是稀奇事了。
据AI财经社了解，针对高考志愿填报服务，全国不同地区的不同机构，收费也不尽相同，但线下咨询，基本上都在几千元甚至上万元的水平。在湖南长沙的一家机构报价称，其对普通考生的收费是9800元，艺术生收费则几乎翻了一番，达到16800元。即使是在新高考改革前，这家机构对以上两类考生的收费标准也已高达7980元和12800元。在平均消费水平高的城市，某些机构的收费可达到2万-3万元。
就连昔日的“考研名师”张雪峰现在也看中了这条赛道，摇身一变成为高考志愿规划师，成立了北京峰言风语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由张子彪（张雪峰）任执行董事、法人代表，也是公司的大股东，持股比例75%。公司成立后，推出了旗下产品“峰学志愿”。
收费高达上万元的“高考志愿填报服务”都会讲述哪些内容？
根据峰学志愿APP首页显示，由张雪峰主讲的高考志愿填报课程费用为618元/节，共60讲；拼团价为14999元。其课程目录主要包括：如何选科不吃亏、新高考无调剂志愿填报方法、什么样的城市值得去等等，以及各专业介绍。
“高考填报志愿服务”生意早已存在。事实上，从2015年起，就已经有了高考志愿填报规划师行业，但是其当时并不被人重视。这门业务主要是帮助考生和家长去了解不同院校、不同专业的情况，解读最新政策趋势；当然最重要的是，根据考生的分数、家庭情况、兴趣爱好，帮助他们选择报考合适的院校和专业，避免掉档、滑档、高分低就等现象的发生。
高考本就是“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激烈竞争，报考志愿对家长而言，无异于为孩子决断“人生大事”。“孩子们没有经验，我们也没有。如果有专业的指导，把分数尽最大可能利用起来，花钱也值得。”一位家长说，“毕竟，万一选择错了，那对孩子来说就又是好几年时间的蹉跎啊。”
家长们的焦虑感，伴随着压力而生。他们为了寻找一丝“安全感”，哪怕是花钱，也在所不惜。
各类高考志愿填报服务机构，也应运而生。在这个行业里，也不乏老牌的教育机构，如远大云网、蜻蜓、百年育才、优志愿、旭德教育、赢鼎教育、计桥升学规划研究院等。其中优志愿在2014年成立，至今已获六轮融资；在2020年5月，优志愿宣布获得了千万元级的B轮融资。百年育才则于2017年在新三板挂牌。
此外，还有两家公司旭德教育和赢鼎教育也在新三板挂牌，但发展状况却均不佳。其中旭德教育在2017-2019年经历了连续亏损，在2020年度净利润仅0.05亿元。
赢鼎教育在2015年挂牌新三板时，公司“教人填高考志愿”的业务营收高达1.35亿元；但在2018年，其年中报显示，高考相关业务营收占比由2017年的52%骤降至9%，此后公司再无更新业绩报告。因涉嫌信息披露违法违规遭到证监会调查，公司股票已停牌两年多，存在摘牌的风险。
但在这个行业里，更多地存在着的，是成立三年以内的中小型机构。
新高考改革逐步落地后，这一市场也更加热闹起来。根据企查查数据显示，目前我国高考志愿填报相关企业已达到1529家，78%的企业成立于近三年内；其中2020年新注册企业558家，同比增长77.1%，今年前5月就新注册了301家，同比增长90.5%。从地区分布来看，河北省以963家企业高居第一，占了全国总量的63%；内蒙古、山东分列第二、三位。
争抢进入这个赛道的，不止是张雪峰这样的“名师”。堤岸在山东的一个三线城市，就专职开办了一家高考志愿咨询机构，目前团队只有6个人，每个考生咨询服务收费是5000元。“勉强盈利了。”他说。但在他所在的城市里，他说，某高中今年的高考生总共才1200人，竟然同时有八家机构进学校宣传“抢学生”。
每家这样的机构，都有自己的一套“推销”方式。有的宣称，其有从业三五年的老师队伍，还能拿到“内部消息”，可以提高报考准确率；个别机构还会通过无休止地“会销”抢家长，再用低价去抢单子。
堤岸向AI财经社解释说，所谓的“会销”营销方式，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机构和学校谈合作，进入校内，以家长会的形式为家长普及报考知识；第二种是在校外据点自行举办宣传讲座。
不断地“会销”，也烘托起了考生及家长的焦虑感。一位家长说，自己本来没有什么报名的意愿，但是听了几次讲座后，最终还是掏了钱，“感觉自己大老远过来，不报名就亏了。”
但肖女士面对铺天盖地的高考“志愿填报班”宣传，还在犹豫中。她告诉AI财经社，去年她的一位亲戚，就是花了5000多元为家里的高考生报名了一家线下高考志愿填报机构。报名后，对方先给出了一份问卷，也就是让考生填填兴趣爱好，然后负责咨询服务的“老师”根据这份问卷，再向其推荐学校、专业。这位亲戚本以为花了钱能“低分上名校”，但拿到这家机构推荐的高考志愿后，她失望至极，“全是瞎指挥，我一个也没用上”。
动辄上万元的“咨询服务”，都是谁来提供服务，又如何保证其中的“含金量”？
高考规划师：三天速成、日进斗金？
据一位相关机构从业者透露，众多在学校周边开设的小型咨询机构们，并不需要申请任何教育类的相关资格证书，和很多其他门店一样，它们需要营业执照就能开业了。“个别公司的注册地址也是在异地，平时经营其他业务。到了临近高考的五六月份，他们就到相应城市租一个酒店当作临时办公点，做志愿咨询，圈完钱就跑，第二年高考再来。”
在该行业里，像启善尚行、蓝鲸国际、向阳生涯、聚铭师等部分已形成一定规模的机构，不仅有考生志愿咨询服务，也有针对高考规划师的相关课程。
胡生告诉AI财经社，他所在的公司就是“做了20年的高考志愿咨询业务，交付给学员的都是市场检验的技术体系，有8万起成功案例”。同时，也能提供高考规划师的培训。
他给AI财经社发来了一份《UAPM高考志愿规划师》的培训班课程，称培训后将由“国家人社部指定的商业职业鉴定指导中心发放UAPM高考志愿规划师高级证书”，并表示这属于国家认证的职业技能证书，“只要拿到，就证明你具备了上岗资质”。
另一位机构从业者尚晶也声称，自己机构的规划师都要求有3-5年从业经历，且持有中国青少年基金会颁发的正式“规划师证书”。
但有多位业内人士告诉AI财经社，对于高考志愿规划师这一职业，人社部目前没有统一规定相关证书。“所谓的规划师证书，充其量只能算是培训课后的‘安慰奖’。并且，现在这个行业要当咨询师其实对学历和过往职业经历没有太多要求，大专学历以上即可。”
资质成疑，而机构对规划们的培训过程和上岗要求也同样离谱。
胡生告诉AI财经社，“零门槛”人士经过历时三周（每周仅包括周二/三/四晚上和周六全天）的线上直播授课后，再进行一个满分100分、60分及格的线上考试，及格后即可获颁这份UAPM证书；而如果选择则线下方式就更简单了，只需要进行为期三天的集中面授就可以了。
报考培训师并不便宜。机构从业者蓝冬提供的费用报价是原价6980元，但他热情表示，现在正是报名培训规划师的好时机。“现在报名，不仅能享受1000元的优惠，还能赶上今年的高报期。”报名者每天只需花出40分钟到1小时的时间、一个月后完成学业，就能拿到所谓“人社部”旗下机构提供的证书。
经过培训后的规划师们，就业有几个选择。据堤岸介绍，一是直接挂靠机构，由机构平台分配生源，平台抽佣，规划师们拿提成；二是规划师们自己“支摊子”，以类似加盟的形式和机构合作；三是自己创业单干，成立咨询中心，“只需要一张营业执照”。
蓝冬则热情推荐说，这门职业有着广阔的市场前景和高收入、快回报，而参与培训者拿到了证书，就有了一块入行的“敲门砖”，可以先去当志愿填报老师的助理，积累经验；等到经验积累够了，就到了赚钱的时候了。“前期收费可以低一些，以积累经验为主，后期再逐渐调高价格。如果把价格定到3000元，北京家长就会挤破头。”
按照他的说法，每位培训师就业前期，平台会先推荐5-20位考生过来进行“练手”，这样，培训费用短期内可以很快赚回来。“第二年再进行独立填报工作，在平台上像滴滴一样接单，每年大概可接30-40个，收入和平台进行三七分。”做志愿填报规划师，全职、兼职均可，“更适合做兼职，利用空闲时间接单，收入非常可观。像北京海淀某培训机构的主讲老师，利用兼职时间一年服务了30位考生，每个考生收费29800元，加起来赚了89万元。高考改革目前只实施了14个省份，预计2023年之前全部改革完成，是绝对的蓝海市场。”
“完全不用担心短时间内上不了手，填报结果会由专家进行二次审核，确保每个考生的志愿，都不出现任何风险。”为了进一步打消报名者的顾虑，他还安慰道，“为一名考生花费的时间，有半天到一天足矣。如果时间、地点不允许，又想多赚钱，远程通过线上也可以完成服务。”
但堤岸对报名“培训速成班”嗤之以鼻。“如果真想干这行，网上买几本书认真学习就可以。家长看中的是老师对专业和院校是否足够了解，后期服务学生还是靠沟通和经验。”
对于这些“规划师”们而言，能够有能力寻找到足够的生源，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单干”的规划师们要面对的主要问题。其中有部分人，会通过各种途径与当地学校“捆绑”，在学校里举办志愿填报讲座。
蓝冬告诉AI财经社：“一位老师去年在山东某中学就举办了一个讲座，到场家长有2000多名，当场报名的就有1000多人，价格走的团报价，大约3500元左右。”
某老师举办的高考填报志愿讲座/受访者提供
“保过”宣传，暗藏玄机
众多的咨询服务机构们，为了获取家长和考生都“各显神通”，但其中也隐藏着众多“玄机”。
每个机构都有自己用来宣传的“成功案例”。某机构提供给AI财经社的一个案例称，去年湖南一位考生高考分数508分、少数民族加分20分，共计528分，而去年的一本投档线是507分。在比一档线只高出21分的情况下，该机构的规划师帮助这位考生成功填报了湖南师范大学，而该所学校是211院校，投档线是608分。
但AI财经社发现，该考生之所以投档成功，是因为他享受了高校专项计划（主要招收边远、贫困、民族等地区县以下农村学生），实际上这个案例并不适用于大部分考生，因此也不排除机构夸大宣传“博眼球”的嫌疑。
“一对一咨询服务”是咨询机构们收取高费用的招牌。但堤岸透露，这其中也可以存在“猫腻”。“一位老师也会同时服务多位考生，只要保证与每个家庭的见面沟通是一对一就不算违反规则。正常的咨询流程是三轮面谈沟通，但一些机构和老师，会用三个小时抛出一个定好的死方案给家长的形式，‘一次成型’，拒绝所有后续见面沟通环节，以留出更多的时间去接待更多的家长和考生。”
“内部数据”更是有些机构宣传中的“杀手锏”。尚晶就神秘兮兮地表示，自己所在的机构里，有一位工作经验八年的首席专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可以内部提前拿到填报志愿书。
据AI财经社了解，很多机构所谓的“内部数据”，其实多是招生考试院历年的公开投档表，机构做的工作只是把数据进行整合，再挂上机构的名字，以自己的填报系统或志愿卡形式提供给家长。对于家长来讲，这是不付费就根本拿不到的东西，对于老师来讲，它只不过是一个能提高效率的工具而已。
“其实就是俗称的‘大绿本儿’了，拿到它的早晚差别不大。实际上，因为风险极大，老师们想拿到更多的内部消息基本是不大可能的。”一位从业人士说。
堤岸说，有的机构，还会专门售卖这种高考志愿卡，几百上千元价格不等，反正卖一张不用付出什么成本，也不用负任何滑档责任。
事实上，每年高考志愿填报前夕，总有中介或网站宣称掌握内部大数据。因此，各地教育考试院早已明确表示，没有和任何社会性机构或企业进行过合作，考试院会按照教育部信息公开工作要求，对招生计划、录取结果等数据进行公开。
但是，仍有一波又一波焦虑的家长们，前仆后继地把金钱投入到没有行业标准的各类咨询机构中去。
为了让家长们“心安”，有的机构还会和家长签订“保过协议”。但据业内人士透露，实际上，要做到“不滑档、不掉档”很简单，让学生将志愿“尽量往低报”即可。“比如让一位600多分的考生，报500多分的学校。万一滑档，大不了退钱。”但这很有可能毁掉的，就是一位学生的前途。
但堤岸认为，随着国家对教育的严监管提上日程，高考志愿填报服务机构的乱象也将走向终结。“高考志愿填报师是近年来的新兴行业，在经历野蛮生长阶段后必将走上正轨。”他说，“不能再让没有公德心的人掺杂其中，把这份原本助人成才的行业变成‘坏事’。”
（应受访者要求，胡生、蓝冬、尚晶、堤岸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