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百姓百脾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气。有摔盘子砸碗的暴脾气，有拍案而起的直性子，有遇事哭闹的小姐脾气，也有谦虚礼让的好脾气……母亲都70岁了，我却不知如何描述她的脾气，好像压根就没脾气。
我们这里的小孩子以前学吃饭都是用竹筒做饭碗，掉地上摔不烂。我稍大一点，母亲便用瓷碗帮我盛饭。一天，不知何故，我吃着吃着，与姐姐吵了起来。小小的我，拿起手中的碗，直接摔在地上，碗碎了。母亲一愣，“点点大的孩子，咋就这么大的脾气？若不从小收拾收拾，长大后还得了。”我当时也吓傻了，生怕母亲会打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姐姐或许正等着母亲的巴掌拍下来，好为她出口气。可我们都没有等到母亲的巴掌。母亲指着破碗说：“碗摔破了吧，下次你只能再吃竹筒碗，这么大的孩子还吃竹筒碗，真羞！”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母亲则摸了摸我的头，说：“下次再也不能摔碗了哈。”我哽咽着点点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摔过一个碗。这个故事，我自己并不记得，是母亲反复跟我说的。她说，当时自己干了一天的农活，回来还做饭给孩子吃，见我摔碗真想扇我两巴掌。可她听老人说过：“孩子打破了碗不要打，要和气地教育，不然孩子容易闹毛病。”为了孩子，母亲强压住了自己的怒火，看上去是个没有脾气的人。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无形中催生出许多虎爸虎妈。我很庆幸，自己完全没有体会过虎妈的滋味。母亲读过3年书，对孩子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孩子只要愿意念书，能继续念书，她就供；学费与吃饭，是大人的事，学习则是孩子自己的事。我高考那年，因为生病导致学习成绩起伏，情绪坏透了。每次回家，母亲却总是笑脸相迎，忙着去镇上买肉或鱼给我加餐。她从不问我的学习成绩，也不问我未来的打算。我没有感受到母亲给我学习上的压力，倒是觉得她对我的将来太不上心了。直到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眼泪在母亲的眼睛里打转，那不是高兴的，而是母亲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做娘的总是担心，凡事总往坏处想。”我高三那年，母亲听人说过，有人高考落榜后精神失常了，有人承受不了压力而自杀，还有人离家出走……她很害怕，甚至后悔不该一直供我念书，让我来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她没想到的是，恰是她平时的“不闻不问”让我心态平静、从容，高考正常发挥，顺利考上大学。
对儿女们的爱，让母亲收起了所有的脾气。在与其他家庭成员相处中，母亲同样没什么脾气。
父亲曾在食品站工作，杀猪卖肉，收入不多，遇农忙或逢年过节反倒特别忙。家里的田地和一大家人的日常生活都由母亲操持，但她没抱怨，也没和父亲吵闹。那时，我最怕听到有人去世的消息，可又总是听到——某某夫妻因吵架而喝农药被抬到医院没抢救过来，有人在石头矿开山出了意外……母亲和奶奶在谈那些事时，我有些惊惧地看着她们。母亲摸摸我的头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男孩子要肚量大，能担事，更要惜命。”我没明白母亲话的意思，只是记着。后来才明白，在家庭相处中，母亲无论是面对繁重的体力劳作，还是没有得到丈夫的陪伴，甚至是婆婆的不理解与抱怨，她都选择了包容，坚韧而乐观地面对生活。在奶奶最后的日子里，她对母亲说：“相处这么多年，还是你最懂我。”说起那段往事，母亲哭过：“我让她，没脾气地让了她一辈子。”其实，母亲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她总在为他人着想。她让奶奶，是因为觉得奶奶比她更难。因为奶奶不到30岁时爷爷就过世了，一个小脚女人在那个困难年代把两个小孩子抚养大，吃了太多的苦。母亲不忍心和她争吵，总让着。没想到，一让就是一辈子。
母亲上让婆婆，中让丈夫，下让儿女，剩下的看似只有卑微，那其实是一种慈怀，并在不经意间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庇护着家，让我们仰望又倍感温暖。
王玉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