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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后,我决定去流水线当普工

文|读者:廖绍理

从地里收工,天已几近伸手不见五指,回到家,丢下农具,匆忙扒拉几口饭后,我提着手电筒向后山走去。爬至山腰,山风习习,烈日的余威慢慢散去,忽然有种“山风散伏热,不觉夏日长”的惬意。

当我站在山巅,并没有心情享受那份惬意。环视黑漆漆的夜色,心里不免发怵,只要周遭出现一丝风吹草动,就本能警觉起来。此时,禁不住把视线对准山下的村庄,看到农家亮起微弱的灯火,才不至于丢了魂。

我擎着手机,踏着杂草,来回踱步,寻找最佳位置,接收最可靠的信号。那是2011年的一个夏夜,高考成绩公布当日,我上山寻找信号,查询成绩的情景。

万千高三学子一齐踏过"独木桥",有人欢喜有人忧,几家欢乐几家愁。在一番伴随心跳加速的操作后,查出成绩,考砸了。这并不意外,走出考场时我就认定了这个事实。那一刻,愧对家人和亲戚曾满怀期待的目光,无颜面对关心我的人。

一败涂地成定局。看着手机各式问候“考得怎么样”,已然毫无兴致回复,心如死灰。俯瞰村庄零零星星的光亮,悲从中来,自问光明的前途何在?是否就此暗淡下去?没得多想,一阵阴风拂过,自觉不宜久留,便疾速原路下山。

进屋,我把成绩告诉父母,他们并没有斥责,而是说一些安慰的话,让我放宽心。他们越是劝慰,我反而越感到不安。对于一个志向坚定的人,在青春期遭遇人生滑铁卢,打击无疑沉重,尤其信奉高考能改变命运的人,更像受到当头一棒。

失落使我萌生暂时逃离村庄的念头,不想被人不断“问候”和“关心”,遂鼓起勇气试探母亲口风,不曾想她欣然应允。翌日,我背起双肩包,带上简单的行囊,投奔远在东莞官井头打工的哥哥。那是第一次独自远行,我像只不受束缚的风筝,获得学生时代稀有的自由。

大巴车一路向东,过佛山境内时,天色微明,当车内的人还在困觉,我早已不知疲倦,朝窗外打量着扑面的景致,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眼前一马平川,初次见太阳从地平线升起,难以掩饰我的兴奋。这种奇美的自然现象,居四面环山的老家,只能靠想象,或者只在作文选里读到。

对于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中毕业生,自想该是用知识去认知世界的时候。比如,远处横亘南北的铁路,是不是京九铁路?当然,也在冥想工厂到底长啥样?初出茅庐,不免技痒。走神之际,太阳已光芒四射,耳际好像回响起久石让的《太阳照常升起》旋律,瞬时心潮澎湃。

无论如何也没料到,抵达官井头,现实又一次给我冷水浇背。

在烈日下,跟着哥哥走遍各个工业园,只要看到工厂门卫室墙上贴出招工启事,就及时凑上去,对照纸面上列出的条件,如果够得着,我便向他们表达求职意向,可是一路下来,没有一家工厂向我抛出橄榄枝,有的瞅一眼身份证就直接婉拒,有的推说已招满员。如是屡屡碰壁,初时的满腔热情渐渐阑珊。

连日顶着烈日行走,身体有点吃不消,趁着哥哥去上班,在租房里休息,霸占着电脑,循环播放着黄家驹的歌,来回切换弹窗的聊天页面,心里虽然隐藏着失意,但却增添几分自在,暂且忘掉所有不快。

刚毕业,同学间还没有相忘于江湖,“江湖救急”也是情深义重的一种兑现,挚友“芝加哥”就是这类讲义气的人。在我走投无路时,网聊得知,他正在“鞋都”厚街镇打暑假工,附近有大量招工,心头顿生峰回路转、绝处逢生的喜悦。与哥哥通气后,果决离开官井头前去找他。

两人在异乡聚头,寒暄过后,我真正独自踏上了求职之路。因离“芝加哥”的住处近,晚上可以借宿,精神和躯壳尚有栖息之地,然而白天躯壳依然在漂泊。一个人从街头走到街尾,从西巷串到东巷,时间在无谓的浏览招工启事中一天天流逝,荷包也在一天天干瘪下去,尽快进厂有个落脚点,已成一件急迫的事,于是迁就已不打紧。

有天,在寮厦街边,看到一字排开的摊位前,张贴着醒目的招工启事,红纸黑字写着“招暑假工”,旁边站着众多求职者。我暗想,自己应该符合条件,于是挤进围上前去的人群,向招工者打听工厂概况和工作待遇,在屡次求职受挫后我的期望值已降低,觉得薪资和工作时长尚可接受。

一切谈妥,我问招工者,“工厂在哪个位置?”

他指着远处说,“乘坐某路公交车,穿过某条街,再转个弯就到了。”

我将信将疑,试着按他的线路去找工厂,途中下车向一家商店老板娘问路,她邪魅一笑,并向我使了个眼色,说,“没听说过附近有这家工厂”。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知是我中了邪,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执迷要接近虎口。

接下来,影视里演绎的骗局,在我这里上演。我这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一步步落入招工者设下的圈套。等公交车间隙,偏巧旁边站着两个男子,聊着去应聘的事,无意中听到他们和我去同一个工厂,就跟他们招呼攀谈起来,本以为蝼蚁能同病相怜,却不知他们也是局中人。

下了车,我鬼迷心窍,尾随他们进入一栋高楼电梯,就此上了贼船,当我意识到深陷骗局时,已无处可逃。

两年以后,和一个大学同学来一次时兴“说走就走”的旅行,返程时赶不上火车,我们俩盘坐在候车厅角落歇息,望着步履匆匆的人群发呆。在陌生的城市,没有比眼前的人更可靠了,于是打话匣子,竹筒倒豆子般向她说出被骗的前后。在此之前,从没向任何人和盘托出那段不堪往事,甚至自己的家人。

初入社会,就栽了个跟头,只好自我安慰说花钱买经历。

经历半个月坎坷的求职之路,倒也能总结出一些经验,比如,应聘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自己刚毕业,或者说打暑假工,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老练的求职者,进厂工作后,届时回家上学,提前递交辞职书即可。

最终,我应聘上厚街镇莞太路附近的一个鞋厂,当上流水线上的一名普工。我被安排在流水线的头部工位,负责把制鞋物料按一定速度放进流水线皮带上。

因未上手,密集投置物料,常把下面的工位堆积如山,惹得拉长向我直甩脸子,不得已调低流水线运行速度。有时,物料放得慢,下面的工位开始哼着小曲,表现出悠闲地样子,我急忙加密物料,避免工位明显停工歇着。更考验人的是,转拉(换另一款型号的鞋)时,通常手忙脚乱,又防止搞混物料,只有各工位恢复正常做工,我才长舒一口气。

流水线一启动,上料就一刻不能停止,单调重复的动作,开始让我心生厌恶,因此对打工诗人周启早写的“我在流水线上拧螺丝,螺丝在流水线上拧我”诗句有了直观理解。想想自己两个月后就离职,把打工生活当作一种人生体验也不赖。

摆正心态后,人更容易融入工厂生活。下班后,和同事一起打乒乓球,恰是我的长技,可以大显身手,就连平日随意喝骂员工的组长,都青眼相看。在工作中,拉近了和同事的距离,做工不再缩手缩脚。

当一切都进入状态时,我就要离开工厂,从同事言语中,流露出挽留之意,有个阿姐对我说,“可以安排我去更轻松的岗位”,我只是淡然一笑。虽然有不舍,但是比起打工,继续上学深造更吸引我。正如黄家驹唱,“无奈静听不舍心声,和我偏偏正呼应,前方或会一生奔波,无悔这一生经过”。

是的,无悔这一生经过。对我来说,那些或悲或喜的经历,便是人生财富。在东莞打工,并非打了个寂寞,我不仅获得从象牙塔步入社会的珍贵体验,而且领到人生第一份工资。离别在即,难免有些小伤感,但我不因此而忘却那些伤痛,是它,促使我在一夜之间,真正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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