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3日,上海纽约大学的校园休息室。很多在纽约大学本部上学的中国学生由于新冠疫情肺炎而无法返校。(图/视觉中国)
留学,这个概念直至近些年才在真正意义上深入人们的生活。在过往很长一段时间里,国人对留学的认知相对单一。很多人以为,留学是政府或集体行为。当然,这样的想法与整个国家的大历史是无法剥离的。从19世纪开始,规模化留学大多以“官派留学”形式为主体,而当今盛行的自费留学,始终只是一种补充。
直到上世纪80年代,伴随着改革开放,留学政策也渐渐变得松动。除了公派留学,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人们开始自费走出国门。彼时的留学生们在完成学业之余,也创造了一些文艺作品。譬如在纽约州立大学留学的周励就写出了红极一时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留学生们在书中描绘的场景,深深吸引了当时的年轻人。对知识的渴望、对外界的探索欲,让他们对留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学生们纷纷着手准备TOEFL和GRE考试,在这种氛围中,90年代迎来了一股出国热潮。
智研咨询发布的《2021—2027年中国留学行业供需策略分析及市场供需预测报告》显示,2019年,中国出国留学人数为70.35万人,其中48%的年龄层为18—21岁;从代际划分来看,有一半以上的人是90后。生于90年代的这些年轻人,再次带来了一股留学潮。
那么,90后群体的留学生活究竟是什么状态?在相关从业者眼中,留学又产生了哪些变化?
寻找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疫情暴发之前,老特拉福德球场、峰区国家公园及大英博物馆是何犀的朋友圈里最常见的几个定位。每一个地点,都代表着他的一重身份——曼联球迷、徒步爱好者,以及艺术展览的拥趸。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课余生活,他其实是伦敦艺术大学的一名留学生。
6年前,何犀只身来到英国,读的是动画专业。和同龄人不同的是,他并不是在高中阶段或者大学本科毕业走出国门的。于他而言,大三那年是意识觉醒的一年。他决定中断在读的广告学专业,出国追求心中那个做艺术动漫的理想。
他把想法告诉父母,还没说完,就被他们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通。“我父母是大国企的员工,他们觉得稳定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我放弃211大学的学位,在他们眼里是很愚蠢、幼稚的。”
但何犀打心眼里不想让这个计划搁浅,他再三游说和努力,最终和父母达成两条“君子协定”——或者说是一种妥协——第一,先到教务处办理休学,保住国内的学位;第二,在国外上学和生活的费用很高,如果要读完本硕两个阶段,那原本留给他在北京买房子付首付的钱就要用到求学上。
何犀一点都没含糊,和父母达成共识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入学的相关事宜。实际上,他早就确定了学校,语言成绩也过关了。“我当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是我爸妈不答应,我就先斩后奏,凑点钱把学上了。好在最后结局还挺圆满。”与一眼就望到边的未来相比,他更在意当下的自我感受与真实想法。
落地伦敦那一刻,他在微博上发了一个小鸟张开翅膀的表情,这条动态只有几个要好的朋友才能看到。他说:“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我反而觉得自由了。”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是新鲜的,对他来说,出国是一个崭新的人生节点。
他平日认真上课,到了节假日,就撒了欢儿地在欧洲各国游历。他母亲时常在视频通话时问他:“你咋不像电视里那样,刷刷盘子、打打零工呢?”他只能摊摊手,回答道:“现在的留学生已经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了。”因为,时代变了。
不过,度假般美好的体验并没有持续太久。何犀发现,在异国他乡,不顺心与不适应才是常态。他说:“虽然语言成绩还行,但在和本地生活者的交流上,始终都有一层隔膜,有时候比比划划也说不明白。”渐渐地,他不爱开口和人讲英语了,他的英语水平在班里算是很靠后的,“我就比两个同学强,那俩人一个是印度的,一个是日本的”。
除了语言,文化认同也是让何犀这样的留学生不适应的地方。他说,留学生似乎很难迈出那个小小的舒适圈,就算主动尝试融入当地环境,也都是浅尝辄止。大家会为了排遣孤独、纾解情绪而走到一起,“聚会上喝喝酒,借着酒劲儿聊一聊,就算社交了”。很多留学生都是这样找到聊得来的朋友的,不少人找伴侣也是通过这种渠道。
何犀说:“我经常会陷入茫然。所以,能有人陪伴,在这儿确实是种奢侈的幸福。”尽管可以在网上和国内的旧交聊天,但缺乏共同的生活经历,话题会变得越来越少。何犀也想在现实中与同学建立更多的联结,但他观察身边的同学,发现他们和自己不太一样。“大部分人家庭条件优渥,没什么负担,出国留学就好像一次郊游。就算在这里一无所获,感觉对他们来说也不怎么要紧。”
在何犀看来,去留学是为了看见更大的世界,顺便掌握新技能。但一些同学给他的感觉并不如此,留学对他们来说就像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涯的延续。何犀也意识到,尽管生活方式迥然不同,但大家最终的目的是相近的。“其实是殊途同归,无非是就业时能多点儿选择。我们这代人,还挺相信自己的未来有无限可能性吧。”
2021年8月19日,上海,留学生与家长在浦东机场T2航站楼内有序排队,等待办理登机手续。(图/视觉中国)
申请与自己最匹配的学校
这些90后能走出国门,除了依靠较好的家庭经济条件,也离不开留学机构的助力。李浩泽任职于国内一家留学中介,他的工作,就是帮助那些想出国的人申请学校。作为一个从业者,他切身感受到人们受教育观念的变化,也见证了这股90后留学热潮。
李浩泽觉得,在留学方面,这些年轻人与上一辈相比,有很多不同之处。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自主意愿的增强。他说:“早些年开展业务时,进校园跟学生们探讨留学问题,大部分都一问三不知。在他们的观念里,留学深造很遥远,他们对这件事没有太清晰的概念。所以很多人就直接就业了,这显然是更稳妥的选择。”
但他接触到的90后,对待留学的态度显然不同。他经常在网上跟有意向的学生聊天,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有时了解的信息比他还多。他说:“这代人确实更愿意主动搜集资料,以完善对留学的认识。”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信息的获取越来越便利;另一方面,这部分人对自我也有着比较明确的定位和规划。
此外,对效率的追求,也是两代人的差别所在。“90后大多喜欢即时满足,有了留学的想法,他们就会来咨询,几个月内整套流程就有可能都走完了。上一代人就显得比较犹豫,往往要深思熟虑才能敲定。”李浩泽认为,造成差别的原因很多,留学资金是否充裕、能否融入当地环境,都是考量的因素。但对90后留学者来说,这几乎都算不上什么难处。
根据李浩泽从业十几年的经验,留学生群体也在悄然变化:过去,出国留学的主要人群是高精尖领域的人才,留学是为了博采众长,深入探索自己研究的领域;现在,留学门槛大大降低,只要经济状况允许,人人皆可留学,且兴趣也更为多元,不论哪个学科都不乏申请者。
李浩泽发现,90后留学群体在申请学校上也有着不同的分野。一部分人偏好进入那些与自己的个性与爱好匹配的学校,“最后确定的大多是文史专业,人文属性比较强”;而另一部分人更倾向于金融、计算机等应用学科,“这主要是基于就业的考虑,无论是回国还是留在当地,都有不错的发展前景”。
在人们的刻板印象当中,90后是缺乏理性的一代人。但把留学作为切口看待他们的行为模式时,简单粗暴地定义和评判他们,并不公允。只有把这代人置于具体的时代中,才能看到他们身上最真实的特质,并认识到他们的选择给社会带来的变化。
对于整个90后群体来说,留学所折射的东西,与时代密切相关。经济的进步、教育观念的更迭以及对自身未来期许的变化,都是这股留学潮的助推力量。但于个体而言,留学归根结底是一种个人选择,留学经历是构成美妙人生的一段旅程,推动他们独立生活、学会成长,并在可能达到的范围里,对这个世界多一点认知、探索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