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26年的人生中她处于一个模糊混沌的听觉世界里优美的音乐、婉转的鸟叫……对于她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但这位“听力过人”的女孩借助她对声音震动的灵敏感觉以及读他人唇语的能力不仅在念书时因成绩优异跳了一级还考上了重点大学2018年,她考入清华大学成为生物信息学博士同年,她植入了人工耳蜗听到了以往从未接触过的声音伴着布谷鸟的啼叫我们一起来聆听江梦南的故事
从未松手
江梦南从未松过手。因为听不见,有时睡前她需要在手机上调好闹钟,设置成震动,把手机一直握在手里,第二天早晨依靠震动叫醒自己。王艳伟是江梦南在吉林大学读硕士研究生时的室友,她回忆几乎没有见过江梦南迟到。江梦南还是宿舍里第一个起床的,平常早晨6点多起床。她在江梦南身上总感到一股韧劲。这股劲是英语六级放弃听力仍考到500多分,是不管刮风下雨坚持健身两年,是坚持复读一年后考上吉林大学,后来考上清华大学的博士研究生。
为了让自己独立,江梦南12岁时就要求离开家独自去读寄宿初中。上大学也是一个人坐了32个小时火车去的,那是她的偶像张海迪的母校。“我不会松手,如果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我一定要做到。”江梦南说。命运本来可能指向另一个轨迹。被确诊为因服用耳毒性药物而导致的重度神经性耳聋后,医生建议父母带半岁的江梦南回家学习手语,进入聋哑学校。接受女儿听不到的事实,是个漫长又痛苦的过程。扎针、戴助听器、跑各地的医院,夫妻俩尝试了很多办法。
江梦南3岁时父母带她到北京看病,在天安门广场留影
后来,就是“蠢蠢的坚持”。他们让江梦南摸着自己的喉结感受发声的震动,用手感受呼出的气流。母亲江文革抱着她,前面放一块镜子,在后面对她说话。江梦南可以看到母亲的口型,也可以看到自己的口型。江梦南后来学会了读唇语,她说这是“父母给的一个特别特别大的礼物”。每一个音节背后都是成千上万次的重复,“如果有一个音重复一千次学会了,那就是非常快了。”父母教她说得更清晰,能分辨出“花”和“哈”。江梦南甚至学会了方言宜章话,也学会分辨声调。很多方法都是自创的,夫妇俩不知道这种“蠢”功夫有没有用。
希望是在一次偶然中获得的。江梦南玩耍时没抓住手里的皮球,情急之下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啊”,“像在叫妈妈,又在像叫爸爸。”这是江梦南失去听力后第一次发出声音。那天晚上,夫妻俩轮流抱着孩子,一会让叫爸爸,一会让叫妈妈。江梦南发出“啊”“啊”的声音,在母亲听起来那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了,父亲则像“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高兴。江梦南和她的父母从未松手,拽住了命运。
不放大成就,不放低要求
长大后的江梦南,成了“一个奇迹”。半岁失聪、开口说话、会读唇语,上学后成绩优秀,考入重点大学并成为清华大学博士生,这登上了很多媒体的头条。很多人知道了江梦南。学校里的快递员和食堂的阿姨也认识了这个“上电视的小姑娘”,也有很多学弟学妹来加江梦南的微信,希望和她交流。很多问题都是重复的,“可能在大家看来,听不见的话,一定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可是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大家都说我是学霸,可是我并不是。”江梦南笑着说。
即使是身边的朋友,也是随着媒体的报道逐渐了解到江梦南的一些过去。有一次,江梦南罕见地和室友说起是用什么药导致的耳聋、之前是怎样上的学。她有次考试成绩很好,和小朋友一起高兴地去领奖状。但因为是旁读生,不被列为老师的考核标准范围内,她没能拿到奖状。她也曾发现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别人在后面叫她她不知道,这让她难过。说着江梦南哭了,室友们也哭成一团。江梦南反过来安慰她们:“别哭了,都过去了,现在不挺好的嘛。”朋友们都知道江梦南爱美,早晨五分钟就能搞定一个妆。她还是宿舍的“美丽顾问”,“她的穿衣打扮的品味在寝室是最高的”,王艳伟每买一件衣服都会问她好不好看。她也喜爱健身,在健身房经常练举铁,朋友们开玩笑叫她“猛男”。
有时候王艳伟她们和她倾诉生活中不顺的事。她会搬个凳子坐在室友面前,戴上近视眼镜,什么也不干,专心看室友吐槽,然后开玩笑逗她们开心。王艳伟说江梦南心细,更多地关注别人。有一次有个学弟不擅长一个实验,江梦南自己实验也很忙,但那段时间还是抽出空帮忙整理文献到夜里12点多。
“我从来不承认也不把自己看成弱势群体。”江梦南并不希望别人因为耳聋而放大她取得的成就,放低对她的要求。“大家都把她看成一个普通人,她最不希望别人以同情的目光来看她。”王艳伟说。
清华园里的一声布谷鸟叫
2018年,在清华大学博士研究生入学前,右耳成功植入人工耳蜗后,江梦南重获了失去26年的听力。江梦南第一次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那是在清华大学校园里,她晨跑时路过树林,一种陌生的声音传入耳朵。她停下来,以便听得更清晰些——重获听力后,分辨脑袋里的声音到底来自虚幻,还是现实,是她必须解决的一个难题。一开始,在寂静里待得太久,她很不习惯这个有声的世界。即使把耳蜗灵敏度调到很低的水平,她也无法承受外界的“吵闹”。普通的环境音,都会让她感到“视线都在震颤”。有时一个塑料瓶轻轻倒地,她都会被吓一大跳。逐渐适应后,她开始重新打量自己所处的世界,“它原本就很吵,这就是它一直的样子”。每一种声音都是新鲜的,汽车鸣笛声、下课的铃声、雷雨声……还有她一直想感受的歌声。这些曾经只存在于文字和想象中的声音,和整个世界一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现在,她喜欢听舒缓的钢琴曲,甚至听了周杰伦的歌,即使她还是很难听懂。在清华校园里,她骑着自行车,把手机直接连接上耳蜗,不需要通过振动,电信号直达大脑。那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时刻,“普通人很难感受到这种奇妙的体验”。她虽然能说话,也掌握了每个字的发音方式,但从来没真正听到过它们的发音。对她来说,如果闭上眼听一个人说话,就像在听一门完全没学过的外语。刚植入耳蜗的那段时间,梦南需要新的言语康复训练。父母每天都跟女儿通视频电话。他们先在笔记本把当天要练习的内容写好,再挡住嘴,按顺序念出来,让梦南分辨。“宜章县”“莽山乡”“打车”“请问车站怎么走?”开始是字,接着是词,然后是日常用语,密密麻麻记满了两个笔记本。梦南无法记起小时候父母教她说话的过程,如今在某些瞬间,她说自己似乎体会到了20多年前,坐在妈妈怀里,对着镜子不断练习口型的感觉。现在她每晚都做1-2个小时的语训。在8月21号的笔记上,她记录下了当天学了“a a a”“m m m”“ba ba ba”,也学了“门”“桌子”“电视机”三个词,还学了“miao”“汪汪汪”“didi”,但听错了“i”“s”。那天她对了11个,错了9个。她也盘算着买一个“音质不失真”的、稍微好一点的音箱,帮助她更好地听声音做训练。
在清华之后的学术生涯里,她希望继续致力于生物信息学专业方面的研究,她希望能帮助到别人。第一声布谷鸟叫将她从原本模糊混沌的听觉中脱离出来,在耳朵涌入的各式各样声音中拥抱这个“吵闹”却美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