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湖北武汉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简称华师一附中)开学第一天,高一新生们兴奋地攀谈着,他们都是来自湖北各地初中最优秀的尖子生。
忽地,花坛前传来清亮的吟诵之声,“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
花坛前,一个瘦高戴眼镜的男生捧着书,旁若无人地大声读着,他很专注,似乎根本感觉不到周围人讶异地指点。
张欣和几个同学路过花坛,先是看了一会儿那个男生,而后他调皮地一笑,大步走上前,一把抢过男生手中的书,是《庄子》。
这是张欣对柳智宇的第一印象,也是定格在他脑海中终生难忘的画面。
孤独,自幼相随
7年后,北大天才柳智宇出家为僧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得知这个消息,张欣并不感到意外,“他太孤单了,或许佛能让他得到安慰。”
柳智宇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听话、懂事、学习好到被称为“天才”,但同时他也一直被刻骨的孤独感包围着。
1988年,柳智宇出生于湖北武汉,母亲是一名工程师,父亲柳超美是华师一附中的高级物理老师,在他的教师生涯中,培养了多个物理竞赛获奖者。
出生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柳智宇,自幼就受到了良好而严格的家庭教育,母亲甚至不允许他做除了学习之外的任何事情。
他每日学校、家庭,两点一线,周而复始,间或会去医院,他身体单弱,父母深爱这个独子,时常带他去医院检查。
读书是柳智宇唯一被父母允许的消遣,虽然身体被禁锢,但在书籍的海洋里,他可以自由遨游、放飞思想,将自己想象成书中人物,开启一段又一段全新的冒险旅程。
从识字开始,柳智宇就开始阅读各类书籍,科学、文学、数学等等,节假日,别的孩子都在门外嬉戏打闹,只有他安安静静地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
这也是一个小孩子对父母严苛教育的妥协和默认,既然知道父母不允许他出去玩,倒不如就听父母的话在家读书好了。
而他心里到底压抑了多少无奈,多少渴望,没人知道,大人们赞扬着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孩子们听着大人夸他,默默地羡慕嫉妒恨,进而更加远离他。
即便是在学校,他也几乎没有朋友,别人听不懂他讲的书中世界,他也不明白别的小孩为何会对动画片和卡牌感兴趣。
因此,孤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伴随柳智宇。
既然没有朋友,倒不如尽情在读书吧,专注于学习和读书的柳智宇一直是班上的尖子生,优良的成绩带来了老师和父母的赞许,在师长的笑脸中他也更加努力地学习和读书,这无异是一种良好循环,但也给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带来了无限的压力。
学习,成了这一时期柳智宇人生中的唯一。
竞赛,高光时刻
凭借着良好的学习成绩,2001年,柳智宇进入湖北省重点中学,武珞路中学读初中。
数学老师发现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在数学方面拥有同龄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在大小数学考试中柳智宇都能得到满分,他成了全年级乃至全校公认的“数学天才”。
2003年,中考前夕,华师一附中为了成立理科实验班,在全市各初中挑选理科尖子生参加理科竞赛启蒙课。
每逢周末,这些尖子生齐聚华师一附中,其中尤以武珞路中学的学生居多,他们公认的数学天才柳智宇自然也成了整个武汉理科竞赛圈子里的“大神”。
高一开学后,柳智宇理所当然地成为华师一附中理科实验班中的一员,并入选华师一附中数学竞赛组。
高一时柳智宇攻克了世界性难题《幂数列求和纵横引论》,并以此为标题发表论文,当他的这篇论文提交到华师一附中科学院审评时,评审们在震惊之余也感到无从评论,这或许是他们终其一生都写不出的论文。
论文答辩即将结束后,有位评审老师站起身,声音颤抖,“你怎么会想到要去解开这个世界性难题?”
柳智宇一脸淡然,“这个问题我从幼儿园就开始构思了。”
评审们眼皮狂跳,他们都沉默了,不管相不相信柳智宇的话,在那篇论文面前,他们都无言以对。
对此,张欣是不相信的,当开学第一天他抢过柳智宇手中的《庄子》后,他就成了柳智宇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听闻柳智宇的“幼儿园构思”,张欣哈哈大笑,“柳智宇是很强,但在高二寒假以前他并不是数学组里最强的。”
在张欣的记忆中数学组里有数学天赋高过柳智宇的天之骄子,也有比他更聪明的学霸。
但柳智宇是他们中对待数学态度最执着的,不带有任何功利性,纯粹而专注,只有他才能心无旁骛地钻研世界性数学难题。
在论文发表后,柳智宇拿到了省级大奖,他成了华师一附中高高在上的“柳神”。
2005年,“柳神”以满分的成绩夺得了奥数金牌,2006年入选国家奥数队,再夺一金。
迎来人生高光时刻的柳智宇,以骄人的成绩赢得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也让他得以顺利保送北大数学系。
大四毕业前,柳智宇成功申请到世界知名学府麻省理工学院的全额奖学金。
2010年4月,柳智宇的父母带了几件衣服到北大看望儿子,叮嘱他办理护照和签证的注意事项,一家三口聊着出国的事,柳智宇一如既往的温和、乖巧。
6月,父亲柳超美突然接到了儿子的信,信中说他已经拒绝了麻省理工,震惊之余,柳超美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又发了电子邮件,也没有任何回应。
7月的暑假,柳智宇回到家中,面对父母的责问,他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8月,柳智宇返回北京,再次与父母失联。
2010年9月6日,一个名为“北大高材生柳智宇在北京出家”的帖子在各大论坛迅速传播,一时间各种揣测甚嚣尘上。
有人说柳智宇遇到了爱情危机惨遭抛弃,有人说他为了博眼球故意作秀,也有人说他因爱上的出家为僧的同性而出家,还有人将矛头对准柳智宇的父母,认为是他们给了柳智宇压力过大,这才导致柳智宇出家避世。
佛学,心灵自由
持有最后一种想法的网友不在少数,甚至柳智宇的一些同学一开始也这么认为。
在他们的印象中,柳智宇的父母对他十分严格,高中时学校搬迁到汤逊湖,他的母亲竟然专门在学校附近租了房陪读,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母亲此举不仅仅是为了督促儿子的学业,更是为了照顾儿子的身体。
本就体弱的柳智宇到了高三又患上了眼疾,视力急剧下降,母亲为了照顾儿子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前去陪护,而今,这份母爱却成了给儿子压力的“罪证”。
当年有记者采访柳超美时,他对此很是气愤,表示这些都是恶意造谣,谈及柳智宇出家,柳超美一方面表示会极力挽回儿子,一方面也有些无奈地说:“孩子已经成年了,大学都毕业了,他的事我们做不了主。”
无奈,这是柳智宇的父母得知儿子出家后,最开始的态度,和绝大多数父母一样,他们无法接受即将自己潜心培养多年,前程大好的儿子遁入空门。
他们去柳智宇出家的北京龙泉寺找到儿子,想劝他离开寺庙,回归社会。
直到此时,柳智宇才敞开心扉,说出了多年来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话。
柳智宇自小喜欢数学,在他看来数学展现了世界的神奇和人类极高的心智,他的心灵可以在奥秘无限的数学世界里尽情畅游。
初中时,柳智宇接触到了《庄子》,这为他的心灵打开了更加开阔的视野,他发现道家文化所讲述的逍遥状态虽然和数学世界完全不同,但却更能让他的心灵得到放松。
上了高一,柳智宇的班主任文勇带领他走进了儒学和哲学的世界,一篇屈原的《离骚》,一篇史怀哲的《我的呼吁》,为他开启了宇宙和人生的大门。
在文勇看来柳智宇的哲学悟性甚至高于他的佛学悟性,“数学对他来说更像是顺带的事。”
在传统经典文学和哲学的引领下,柳智宇的心灵感受到了莫大的喜悦,他曾在华师一附中的论坛和校报上发表文章,文章中尽是对宇宙、生死和大爱等终极问题的追问。
进入北大之后,柳智宇自然而然地加入北大“耕读社”,这个社团创立于2002年,其宗旨正是柳智宇一直探寻的“心灵提升”,社团以研习传统儒家文化和佛学为主。
社团创办人是北大2002级哲学系研究生邓文庆,从北大毕业后邓文庆选择剃度出家,他出家的寺庙正是龙泉寺。
受邓文庆的影响,耕读社的社员也开始研习佛法,社团成了“禅学社”,柳智宇在佛学的世界里看到了心灵的自由与宽广,他惊喜的发现,在佛学的世界里他的心灵可以不受限地肆意畅游,而他所有的终极问题也被佛学一一解答。
他时常跟随其他社员去北京市西郊凤凰路山脚下的龙泉寺做义工。
从大二开始,柳智宇有了出家修行的想法,但当时他还是一名学生,他始终认为学业才是自己的本分,因此他对待专业课一直很认真。
除此以外,对父母的爱和要尽孝的心理也是柳智宇没有在大学期间出家的原因,他申请麻省理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不想让父母太过为他操心。
在申请成功并从北大顺利毕业后,柳智宇这才下决心遁入空门,初入龙泉寺,柳智宇并未剃度,他是居住在庙中的修行居士,只想晨钟暮鼓,修行思考,闲来陪着父母去环游世界。
但当时媒体的疯狂炒作给了他的父母莫大的压力,这种压力也随着他的父母带到了他心里。
好在通过攀谈,一家三口已然相互了解,父母知道了孩子的所思所想,他们爱他,愿意给他一个尝试的机会。
从2010年柳智宇进入龙泉寺开始,一家人非常有默契地专注于自身,父母不再以孩子为中心,孩子也不必时刻想着为了不辜负父母的爱而努力。
柳智宇的父亲喜欢音乐、摄影,他去往世界各地,拍摄美景,每到一处,他还会去往当地的中学考察物理教学情况,学习人家的经验。
母亲则考取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她时常去全国各地参加心理学培训讲座。
受母亲的影响,柳智宇也开始学习心理学,并于2018年考取了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证书。
对于儿子选择出家一事,父母已经完全释然,而如今的父母的状态,也让柳智宇很满意。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即便身为父母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和乐趣,不该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儿女、孙辈身上。
许是因为与家人的和解,又或者是因为佛家普度众生的慈悲之心,在出家8年后,柳智宇选择还俗,他决定做一名心理咨询师,用心理学和佛法开导那些陷入迷惘之人。
他作别龙泉寺中的僧众,回归红尘,无论是出家还是入世,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种人生选择罢了。
而今,在龙泉寺中还有数名“柳智宇”,法号贤健的僧侣是毕业于清华的博士生,贤庆毕业于北大……这些被世人视为“天之骄子”的清北高材生和所有僧侣一样,身着灰色法衣,诵经、学法,过着朴素至极的生活,潜心向佛。
他们会更多地从精神层面理解这个世界,他们跳出红尘,不必终日忙碌于上班、下班、赚钱,对他们而言在寺庙中不过是“用另一种方式为社会服务”,拥有这些“高才僧”的龙泉寺亦成了坊间所称的“清华北大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