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杰
菱实俗称菱角,又称芰实、水菱、水栗,还可依据外形色泽区分为风菱、四角菱、乌菱、红菱等等。苏州小姑娘一声“腰菱——”,滴滴脆的软甜中夹带着碧绿的清凉,如秋天草尖上滚过的清露。暑热也散了,熬过长夏的人啊,心境也平和了。而维扬人家的习惯,老的也罢,嫩的也好,不管甚样品种的菱角,只笼统为老菱。想想也是,年年岁岁菱相似,年复一年的相遇重逢,缘分该有多深?可不是老菱乎?老菱通常六月左右开花,八月前后便可采摘。小时候,躺在竹床上,数着星星吃老菱,是孩子们暑假夜晚最为惬意的时光呢。
邓丽君有一首传唱颇广的歌曲《采红菱》,词曲欢快优美,惹人心动。“划着船到湖心呀,看呀么看分明,一个你呀,一个我,就好像两角菱。”我对农事是隔膜的,又有菱歌的迷惑,总以为采菱就像歌里所唱得那么唯美浪漫。多年以后,历经了人生的风雨阴晴,想到水乡卖菱人风吹日晒的模样,方才悟出,采菱固然快乐,更是辛苦的。
暑假过去大半后,多半是下午时分,采菱人载着辛苦收获划着小船靠岸,码头上陆续就有人围拢过来。小镇人从来都是依时序而食,新上市的菱角最是走俏。卖菱人麻利地担了湿滴滴的箩筐走过跳板。头遭菱,量少稀贵。卖菱人图的是卖个好价钱,买菱人讲究的是尝个时鲜味道。大人们围着箩筐,不消多久便抢购一空。我跟在外婆身边,眉眼带笑,一把抢过外婆手中的菱篮子,就着河边码头,一只手将竹篮没入水中,另一只手只轻轻一搅和,嫩的菱角如同得了号令,齐齐浮出水面。急急掰开嫩壳儿,先尝个出水鲜。哇,鲜脆香甜!连着又吃几只,兴奋地一扬臂,空壳儿脱手而出,可巧落在了离岸返程的菱船上。正在撑船的卖菱人转过黧黑的脸,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我也回一个抱歉的微笑。这一刻,为着新上市的菱角,人人心里美滋滋的。卖菱人一身轻松驾小舟而去,别担心,过三两日他还会出现。
炉火正旺,蓝莹莹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锅底,锅里的菱角也在哼唱。菱角多到锅盖无法合拢的程度,外婆找来脸盆倒扣其上。不一会儿,诱人的香气飘出,我急不可耐去揭锅盖。呼——!一股热流蛇一样窜出,手指被蒸汽咬住,指背燎起个晶亮的水泡。没关系,我甩甩手指,依旧勇敢地拈出一只。软糯浓香回甘的滋味,轻易盖过了手指的疼痛。
外婆总是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结网。看我吃得香,便拉长了语调说,唉,老了,吃不动了。我便挑选那软硬适度的,剥出两三个,托在手心,奉与外婆。外婆别提多开心,缺牙少齿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她顶多吃两三个,便不肯再吃。外婆总说,看着我吃比她自己吃还要香甜。
吃了老菱,暑假也快结束了。顽皮的心绪也随之收敛。孩子们开始忙着整理书包文具,突击暑假作业,新的学年即将开始。
如今居城里,几乎吃不到新鲜的菱角。将就着买些解馋,其味大打折扣。努力用舌尖仔细寻觅儿时的感觉,总不免怅然,索性卖弄起自小练就的吃菱技艺来。悄悄地、漫不经心地,将一个吃空了的菱壳完美复原,放进一堆菱角里,不动声色地盯着。憋住笑,等待先生伸手去取。果然,他拿起那只,送到嘴边,发力一咬,接着一脸惊愕。那一刻,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又到菱角飘香的时节,好想寻一处田园,划一叶小舟,采一泓菱实,而后尝尝儿时的出水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