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丨尹可然
综合界面新闻、第一财经、光明日报、三联生活周刊
人口负增长和低生育率对社会的全面影响，正在幼教行业掀起一场又一场汹涌风暴。
最近，湖南省教育厅发布文件，要求“有序组织幼儿园设并转撤”，在我国人口下降的大背景下，这是首个省级政府正式提出撤停幼儿园。
不只是在湖南，今年8月，有着“中国户籍人口第一大县”之称的安徽省临泉县教育局曾发布公告，当地50所民办幼儿园终止办学。在一些大城市，也出现了关停幼儿园的现象，如海口市33所民办幼儿园停办，青岛即墨区因地制宜撤并小规模村办园61所等。
事实上，即使没有政府的官方指导，市场机制已经开始自发调整。教育部发布的2022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22年，全国共有幼儿园28.92万所，比上年减少5610所，下降1.90%。学前教育在园幼儿4627.55万人，比上年减少177.66万人，下降3.70%。其中，普惠性幼儿园在园幼儿4144.05万人，比上年减少74.16万人，下降1.76%。
于行业而言，这显然不是个好消息：幼儿园数量与在园幼儿数量双双都在下降。
但更坏的消息是，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下降。
数据显示，我国2019年、2020年、2021年出生的幼儿比2016年、2017年、2018年出生的幼儿少1444万。也就是说，到2024年，即使所有2019～2021年三年出生的幼儿100%进幼儿园，幼儿园在园幼儿也只有3727万人——相比2022年在园幼儿4627.55万人，又再减少了900万幼儿。
最新一期《人口与经济》发表的一篇论文指出，从该研究的中等水平预测结果来看，2022-2050年中国幼儿园学位及师资长期处于供过于求的状态——2024-2050年期间各年份幼儿园学位富余量均在千万以上，2023-2050年期间各年份幼儿园教职工富余人数在百万以上。
这也就引出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当幼儿园里的孩子越来越少，这些幼儿园教职工未来将何去何从？
人口变动对教育发展产生的直接影响，学前教育领域的感受最为敏锐。
就在前几年，很多地方的幼儿园入学还是非常紧张，一些热门幼儿园甚至出现过家长搭帐篷通宵排队的景象。但几乎一夜之间，幼儿园就开始变得过剩，从一园难求变为一孩难求。
在《三孩政策下未来中长期我国托幼服务供需关系分析》（以下简称《分析》）一文中，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副教授沙莉、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教授陈卫、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硕士研究生席颖超和杨津津研究预测了2022-2050年中国学龄前人口规模，并结合入园（托）率和师幼比指标，预测了未来中长期托幼服务需求和供需关系变化趋势。
根据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生育水平变化，作者设计了低、中、高三种生育水平方案和一种死亡水平方案，从而获得低、中、高三种方案的人口预测结果。基于低、中、高三种生育水平方案，得到未来30年中国学龄前人口规模变化预测结果。结果显示，未来30年中国学龄前人口规模变化呈现先减后增再减的整体变动趋势。
2022-2050 年全国学龄前人口规模；单位：万人
图片引自《三孩政策下未来中长期我国托幼服务供需关系分析》
作者分析，在幼儿园学位方面，按照研究中处于中间水平的“中幼儿数-动态低入园率”方案推导的学位预测结果显示，2022-2031年期间，中国3-5岁适龄幼儿学位需求规模持续下降，由2022年的4125万个减少至 2031年的2690万个。2032年学位需求开始回升，平稳增加至2043年的3339万个，此后再次缩减，2050年减少至2922万个。
依据2020年全国教育统计数据中的在园人数4818万人，并假定未来中国幼儿园学位供给能力仍保持这一水平，研究人员结合学位需求规模的预测结果相比较发现，2022-2050年期间幼儿园学位始终处于供大于求的状态。2024-2050年期间的学位富余量均在千万以上，其中3/5年份的学位富余量超过1500万个。
幼儿园师资富余现象同样非常突出。以两类师资预测结果中处于中等水平的“中学位-低师幼比”方案的预测结果为例，幼儿园教职工2022年供需差为62万人，并将在2031年达到顶峰221万人；专任教师供需差从2022年的33万人开始持续扩大，也将在2031年达到顶峰，富余人数多达123万人。
与幼儿园学位富余相对的是，托育机构却面临托位供不应求，保育人员严重短缺的现实。
2022年11月，有媒体报道，据政府有关部门统计，现阶段我国3岁以下婴幼儿数量约4000万，超过三成婴幼儿家庭有托育需求，但托育服务机构入托率仅为5.5%左右。在走访中，调研组也发现，超半数以上的家庭有着强烈的入托需求。
在《分析》中，作者推算，2020年3岁以下人口为4063万人，如果以2019年全国人口与家庭动态监测调查得到的4.3%的实际入托率来计算，目前中国托育机构实际托位供给量约为175万个；如果以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研究所所长洪秀敏团队2020年调研得出的5.5%的入托率来计算，则当前中国实际托位供给量约为223万个，二者均值为199万个。
根据“中幼儿数—动态低入园率”方案的托位预测结果显示，2022-2047年期间，中国面向3岁以下婴幼儿的托育机构托位需求规模从期初的265万个左右，持续增长至2047年的峰值（1214万个），此后几年略有下降，2050年的托位需求规模为1170万个。
以此为参照，2022-2050年期间中国托育机构托位持续“供不应求”，3/5以上年份（2033-2050年）的托位缺口均在500万个以上，峰值年份（2047年）的托位缺口达到1015万个。
图据新华社
而在托育机构师资方面，目前中国托育机构中保育人员总体规模尚无确切统计数据，如果以洪秀敏团队的调研结果为参考，依据《托育机构设置标准（试行）》中规定的师幼比配备标准，可得出2020年托育机构保育人员供给规模为28万人。
保育人员供不应求，且这个缺口在未来还将持续加大——从2022年10万人的缺口逐年递增至2046-2047年期间145万人的缺口量。
“中国人口发展正经历着重大的历史性转向，将深刻影响托幼事业的前景。”在《分析》中，作者提出，由于未来30年间中国幼儿园富余学位数量完全可以覆盖、甚至远远超过托育机构的托位缺口，因此可以考虑幼儿园保教资源向下延伸，利用幼儿园富余学位面向3岁以下婴幼儿提供托育服务。
由于未来中国幼儿园教师将长期处于供大于求的状态，托育机构保育人员则将长期处于短缺状态，作者建议，一方面，各地方应根据本地区实际情况，科学测算托幼机构各类师资需求规模，据此制定相关师资培养计划。另一方面，应重视托育机构保育人员的培养与培训，规范托育机构保育人员资质条件依据，扩大托育机构保育人员规模以应对未来较长时期内托育机构的师资短缺问题。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也撰文表示，为了解决托育资源严重短缺与学前资源“过剩”的矛盾，应探索推进托幼一体化，让有条件的幼儿园都招收2-3岁幼儿。
近年来，我国各地也在陆续出台政策，鼓励社会力量举办托育机构。在熊丙奇看来，要解决托育学位不足这一问题，更合适的办法是把幼儿园多出的学位作为托位，为2-3岁的幼儿提供托育服务，《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决定》也提出，鼓励有条件的幼儿园招收2-3岁幼儿。
当前，熊丙奇也提出，实施这一政策的阻力有二。一是托育与学前教育，分属不同部门管理，这需要形成合力，二是幼儿园招2-3岁孩子的经费问题，这需要加以明确纳入财政预算。比如，可以探索实施托幼券制度，每个适龄幼儿都可领取相同额度的托幼券，选择幼儿园或托育机构。这或将能从根本上减轻家庭的养育、教育成本，也让处在生源困境中的幼儿园，尤其是民办幼儿园走出办园困境，为适龄幼儿提供优质的托幼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