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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出现就成为全场焦点——我对基辛格博士的点滴印象

▌北洋

皇后区纽约大学熊教授的聚会上,总能听到很多有关中美往来的故事。每个人都在平凡中行走,又有一些人在行走中见证历史的精彩。

前些日子,“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博士离世,让我不自主地想写点什么。基辛格跨越中美两岸,是横亘两个世纪的外交传奇。我从前并不知道他与那么多的中国人有过接触,结果这两天才发现,朋友当中竟然有不少都与基辛格先生有过交往。基辛格曾100多次踏上中国的土地,为中美关系发展而奔忙,他到底有多少中国朋友,我无从查考,但一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我第一次见到基辛格博士,是在波士顿的一次青年学生活动里。他的精神状况看起来不错,同学们问他怎样看待中美发展,他总是一再说,“我还是很乐观积极的”。后来在亚洲协会,我向前基辛格特别助理、美国前驻华大使洛德也问过相似的问题。洛德和我四目相对,告诉我,在这个问题上基辛格博士比自己更有发言权。说完,洛德还怕我不满意,特意在纸板上写了很长的一段话:中美关系有时面临困难,但是他坚信青年一代一定会成为彼此未来的重要推动力量。洛德冲我笑一笑,两条眉毛跳起来老高,说当年陪同尼克松访华,他选择第一个跑去机舱前部,看外面云层下的中国,于是超越尼克松和基辛格,变成了第一个进入中华人民共和国领空的美国外交官。后来他还经常拿这件事与基辛格开玩笑,言谈中满是对过去岁月的回忆。

作为横跨众多领域的著名学者、外交家,基辛格与中国人的交往也是多层面的。好几年前,我就听国内诗人李黎先生说过他与基辛格的趣事。在纽约东村的小咖啡馆,李先生透露出来的那种对于文化交流的兴奋,真有一种基辛格般的坦荡气魄。后来,李先生给基辛格博士邮寄中国茶叶,我仿佛闻到基辛格在康州的小书房里,飘来阵阵茶香。

前不久刚刚回到香港大学,担任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主任的李成教授,也是基辛格的老朋友。李成教授在任内为中美学术交流作了很多贡献,前不久李成辞去布鲁金斯学会的职务回到香港,临行之际,李教授特别与基辛格博士在其纽约办公室话别。两个对中美学界有重要影响的先生,双手紧握。身后几张古老的地图在阳光下散发光彩,如同两人微笑的脸庞。

纽约亚洲协会的钱镜学长去年和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先生创办了中国分析中心。钱镜谈到基辛格先生,总觉得因缘际会,在过去几年,有幸能和先生交流,实在难得。钱镜说直到最近,博士还“视野开阔,思维敏锐”。有时候他觉得基辛格博士的经历实在太过丰富,身为晚辈,只有敬仰。有一年午餐,基辛格、陆克文、钱镜三人谈中国,基辛格突然转头问钱镜,你怎么看?钱学长一惊,坦诚谈了点自己的看法,基辛格微微点头。又一年午餐聚会,基辛格说,你的文章我读了,有个问题我想问你。钱镜如实回答,基辛格又笑着微微点头。去年,陆克文和钱镜联合创建的中国分析中心成立,基辛格99岁,特意来捧场。这样的提携,给钱镜的心中留下了永远难以忘怀的回忆。

我最后一次见到基辛格,是在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的年会晚宴上。基辛格博士一出场就成为全场焦点。人群的目光纷纷望向这位百岁老人,期待博士的演讲。舞台上的基辛格仿佛变得更小了,聚光灯下,基辛格蜷缩在狭窄的轮椅上,用尽最后的气力,继续为中美关系的未来做出展望。灯光下身材愈显瘦小的基辛格,仿佛像是被一直呼唤他、求助他的纷繁世界挤压一般,从腹腔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久久在人们耳畔回响。我不禁抬头望向远处,耳朵还在认真聆听他的讲话,眼前已经满是基辛格跨越世纪的画面。演讲结束,人群中爆发出长久而热烈的掌声,似乎持续了很久,似乎不曾停下来。基辛格喜欢吃南瓜,面前的鸡胸肉配南瓜,他吃得格外香甜。席间我走过去和他交谈的时候,他还在和来宾谈笑风生。我说,博士,您的精神状态真好,希望中美友谊与您一起万年长青。基辛格拍拍我肩膀,嘴角保持着笑意,说很荣幸。那天基辛格博士坐轮椅离开会场的时候,刚好又来到我面前。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敬仰,大声对他说:“谢谢您为中美关系做的一切!”基辛格博士马上转头看向我,微笑招手,神情轻松,不曾想到这样可爱的老人将在短短月余离开。

去酒吧喝酒,想听听普通民众聊点什么,面前的三部电视机循环往复播放着美国有线电视台的基辛格生平回顾新闻,身边的华人青年也在讨论。大家都知道这是位毋庸置疑的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也是美国外交的一面旗帜。中国人纪念基辛格的热潮,很像之前大家一起怀念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的情景。基辛格也是这样的老人,被人铭记,又给人留下无尽的温暖瞬间。

布鲁克林大桥上,无数车辆飞驰而过,混合着冬雨的纷飞点点,连同桥面与曼哈顿的灯光明灭,形成了一幅极富诗意的夜雨画卷。雨水轻轻拍打在车窗上,仿佛基辛格博士掷地有声的言谈。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经常在见证历史的片影,自己也仿佛走进历史,成为记忆的一部分。而这,正构成了生命最精彩的篇章。12月2日于纽约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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