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廷付
年前，我们从打工的城市回到老家，读高三的儿子还没有放假，学校总想让他们多学习几天，没想到第二天下起了大雪，学校领导怕学生被大雪隔离在校，便通知提前放假了。
那天我和妻骑着三轮车，冒着大雪去接他。儿子好像又长高了，他的喜怒都不在脸上。妻问看到我们高不高兴，儿子只是点了点头；妻问他想吃什么，儿子说都行。我跟着儿子去宿舍楼拿行李，那会儿雪又下大了。儿子撑起一把伞递给我，“爸，给你伞，别冻着了。”我刚想拒绝，儿子说，“我有帽子。”看着已经比我高出半个脑袋的儿子，他的嘴上已经长出浓浓的绒毛。那一刻，我心里感觉很暖，有想拥抱一下儿子的冲动。
虽然放寒假了，但是老师丝毫不放松，每天依然会要求学生早读，布置作业，让他们按时订正试卷。有时候老师给学生开视频会议，也会让家长参与，我听到老师说得最多的是，还有多少天就要高考了。虽然我们都知道，但在家里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因为对那个数字都比较敏感。
“等明年寒假我就自由了。”儿子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记忆犹新。儿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平静，但听起来很沉重。儿子一个寒假几乎没有出过房门，其实我也知道他不学习的时候，会看手机、玩游戏。我能理解他，只是不会让他熬夜太晚，因为第二天早上六点，闹钟会准时喊醒他起来晨读。有时候，我们听到隔壁房间里没有动静，没有读书声，就会从床上爬起来，去看看儿子是不是又睡着了。晨读的时候也要开视频，老师如果看到有学生不在线，不光在家长群点孩子的名，还会说家长监督不到位。
儿子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在这所普通高中排在中上等水平，这其实和我们也有关系。儿子在我们打工的小镇上读完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因为没在那里买房子，积分不够，儿子没能进入当地的中学，无奈只好回老家读初中。刚上初中的时候，学习成绩还好，但因为我们都不在老家，没有人管束他，他的成绩持续下滑，初中毕业后，勉强考进这所普通高中。高中三年，他一直住校，老师管得很严，而且把他的座位调到第一排，这样一来，他的成绩才慢慢有了进步。
在儿子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们为了生活，在外地奔波。所以总觉得对儿子有所亏欠，假期的时候，我们都尽可能地多陪伴他，妻每天也是变着花样做他喜欢的饭菜。但假期总是很短，当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中，离别的钟声早已敲响。正月初九，儿子就开学了。一大早，我骑车带着儿子和他的行李出发。路上儿子一改往常看手机的习惯，他主动和我说话，让我骑车慢一点，他也知道，去学校之后我们就会返回南方，他也珍惜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也许生活就是这样，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乘上返回南方的大巴车了。
在南方的那个小镇，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每天上班下班，忙碌的生活总是过得很快。但对于儿子的高考，那个日子总会不经意间跳出来，有时候是儿子的班主任张老师在家长群刻意提醒的。一想到那个日子，我的心也变得紧张起来，好像即将要参加高考的人不是儿子，而是我。
纪录片《高考》剧照
张老师是位有责任心的好老师，他知道所有的家长都在关注着自己的孩子。所以，张老师隔几天就会把学生的联考成绩发到群里，我通常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儿子的成绩，是进步了还是倒退了。等到儿子周末，我先问一下他在学校的情况，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生活怎么样，再找一个自认为恰当的时间，谈谈他前段时间模拟考试的不足之处。我也想帮他分析一下原因，想让他再努力一下，希望下一次考试成绩再提升一些。
儿子的学习态度越来越端正，可能因为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可能他在学校经常被老师敲打，所以我刚提到某个地方需要注意，他就表明自己的学习态度。当下一次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果然，他就有了进步。在这一点，我很欣慰，但我依然不在群里发言，更不会去说“谢谢老师、老师辛苦”等话语。
每一个家长都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那些在群里发言的家长，多半是因为自家的孩子学习好，当然也有例外，有一个家长看到成绩后，当即发了个捂脸的表情，那个表情除了对孩子的成绩表示失望之外，还有无尽的感慨。张老师当时就在群里说：“作为家长，你们一定要端正态度，你们的一个细微动作都能影响到孩子的心情。现在孩子都很辛苦，他们已经尽力了。”那位家长也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当，赶紧向老师道歉。
儿子五一劳动节放假两天，而工厂为了赶生产进度，连一天假都没放，原本答应儿子五一放假回家看他的计划又泡汤了。我们心里不由得陷入深深的自责，也只能通过视频和儿子聊天，妻从网上给他买了一些水果和零食，来弥补对儿子的愧疚。
儿子的心态还好，他现在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对我们有太多依恋，也没有抱怨，还反过来安慰我们，“再过一个多月，高考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团聚了。”儿子又笑着说，学校的伙食太好了，体育课也取消了，缺少运动，现在又长胖了，我真想减肥。妻听了他的话，赶紧阻止他：“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减肥。”我也不失时机地补充，“如果想减肥也要到高考结束啊！”儿子答应了，这时候确实不能再因为其他的事情分心了。
五一之后，张老师又在家长群发了几次学生在寝室学习的视频，看时间已经晚上12点了，张老师说：“我最近经常住在学生宿舍里，目的不是督促他们学习，而是提醒他们早点休息。”说实话，我们除了心疼孩子之外，在心里也非常感激老师。张老师所做的，也是家长所担心的，我们担心高考临近，孩子压力太大。
张老师前几天在家长群里说：“最近孩子的情绪不稳定，如果孩子给您打电话，一定要劝劝孩子，多和他谈谈心。有条件的家长可以到学校面对面和孩子交流一下，现在孩子需要您的鼓励。”有不少家长积极响应，可是我们还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打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我去年曾打算在老家找一份工作，儿子说，“如果你们几年前回老家工作，我肯定会很开心，但是现在我长大了，你们在家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听说老家的工作很辛苦，工资也很低，我不希望你们为了我让自己太辛苦了，毕竟你们也不年轻了。”儿子的一席话说得让人无法反驳，我们打消了在老家工作的念头，决定在南方再干几年，等儿子需要我们的时候，再请假回来。
现在离高考越来越近，儿子五一回来的时候说过，高考之前还会再放一天假，大概是在6月1号。我当时问儿子需不需要我回去，他没有直接回答，他说，就算是高考，你们回来也没什么用，因为高考的时候都是学校安排车接车送，把我们送到考场，等考试结束的时候再从考场把我们接回学校去。
5月13日下午，学校开始拍毕业照了。拍完毕业照，儿子在我们家庭群发了一个表情，我知道，老师给他们发手机了。我和妻同时给他发信息，妻问他需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他说不知道，后来又说不需要。我问他压力大不大？他说压力有点大，最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问他在学校能不能睡好，他说还行。我又问他，几点交手机，我能不能给你打个电话？他说时间还有，但是不想接电话了。我也能理解儿子的心情，最后只对他说，饭卡里我又给你充了钱，你在学校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很长时间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失眠，我在黑夜里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是关于儿子的。我在黑夜里望着窗外，窗外的路灯有些暗淡，像我的心情一样。我在心里暗暗做一个决定，不管儿子说想不想让我回去，我应该都要回去，我猜，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