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此刻,已是满天星辰,我临窗独坐,让浮燥的心慢慢的静下来,让思绪,从生活的场景中,切换到和哥嫂相处的一幕一幕……
小时候常在玩伴群中炫耀:“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哥哥在,我就没有可怕的事情。雨来了,哥用大手一撑,就是一把遮雨的伞;风来了,哥用胸膛一挺,就是一道挡风的墙;天塌下来,也不怕……”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兄妹仨,我排行老二,长我十岁的是哥,小我十岁的是妹。我们兄妹仨从没发生过任何口角,特别和睦、亲热。
聪明过人
我对哥万分尊重,万分熟悉,熟悉到能准确说出哥的指纹有几个圈几个簸箕。哥也特别喜欢我,从我记事儿起,只要哥在家,我就没离开过哥一步。特别是阴雨绵绵的秋天或白雪飘飘的冬日,总有一帮人围着哥听故事,尤其是三婶,爱听哥念《烈女传》,如《秦雪梅吊孝》、《三娘教子》等。雨天,婶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把哥叫到身旁念《云英女守节》,哥不慌不忙,柔柔的腔,像唱戏一样开讲了,真好听!有几句至今我还记忆犹新:“天色晚进上房银灯点亮。为我的老母亲打扫铺床。今夜晚儿心中多不舒畅,娘为儿说笔古散散心肠。”“儿愿听哪一宗?哪一桩?”“请娘细说雪梅女,请娘夸夸李三娘。请娘详讲孟姜女,为儿论论白海棠。”我钻到哥“翅膀根儿”下,小鸟依人,听哥娓娓道来,听得如痴如醉,三婶不知不觉已是泣不成声。三婶是村里有名的贞节女。我三叔席公成,旧社会村中闹土匪,25岁身亡于乱枪中;三婶20岁纯情少妇孤守空房,叔死后八个月,三婶得遗腹子席群太。三婶触景生情,难以自抑。
说也奇怪,我哥仅读两年小学,聪明过人的他竟能写时联,绘声绘色含古书,熟背《三字经》《百家姓》,还会在街道墙上刷大标语呢!那笔墨,酸畅淋漓;那点划,如闪电雷劈。人们都说他写得好,是我们村的文化人。哥文能弄墨,武能犁耙。哥耙地有名堂,什么“白马分鬓”、“牛梭头”等,耙过的地又虚又软,那黑油油的黄土地,像古铜色的地毯。哥与父亲一样,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哥是用汗水浇灌收获、用技术助农增收的好党员,深得人们信任,在党的组织生活会上被为优秀党员。
有胆有识
哥虽不善言语,但有胆有识有诚信,只要是他说过的话,迟早要兑观;哥有主见,敢担当,在他不满20岁时,有一次村长派车,从龙门山拉石头到金寨水坝上,12公里远,父亲有事走不开,但若出车要受罚的。正在两难之处,哥说:“我去!”父亲瞟哥一眼,没表态。母亲知道爹的心事,一是哥有“夜盲症”,天一黑,看不见路,二是牛虽力大无比,但头上的两只又长又大的角抵人,怕哥骂驭不住,不堪胜任。哥看出爹的心事,抢前一句:“爹放心!我能胜此任,你只要把牛套上车,中午不卸车,晚上回来时,天若黑了,我坐车上,牛记路,一直拉到大门口。”事就这样决定了。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爹撩起鞭子,牛套上车,哥赶着出发了。爹一直望着车消失在远方。
这一天感觉特别长,母亲坐立不安,唯恐哥出事。天黑前,母亲早已做好晚饭,站在大门口向北张望。一会儿,爹和家人不约而同,都从家出来站在门口静候。骤然间,看见哥坐在车前舞着长鞭,牛一直拉到大门口站住了。这时,大家长嘘一口气,心内一块石头落了地。母亲把哥迎回家,风尘甫定,已把做好的绝片(咸面片)端上来了。我提着油灯,给爹照明喂牛。添上草,又外加一捧黑豆瓣拌匀,这才离开牛槽去看哥。边走边说:“草锄三刀,无料也上膘。牛要喂好,牛是庄稼人的命脉,爱护它等于爱咱自己。”说着,来到哥身旁,欣慰地拍拍哥肩膀,深情地说:“太(哥乳名席光太),你长大了,让爹放心!吃吧!把饭吃饱!”哥腼腆地笑笑说:“咱这牛好,它记路,天一黑,不用管它,我坐在车上,它走的快着呢!”当代大诗人臧克家说:“老牛自知夕阳晚,人不扬鞭自奋蹄。”(《老黄牛》)这桩事哥干得漂亮,更得爹的信任。那年,哥才19岁!
兄妹情深
我上大学时,哥骑自行车带着我的行李,送到洛阳火车站。站台上,哥来回走着,眼睛扫射着周围的推位。我知道他想给我买点吃的,但无价钱合适的东西。“哥,我不饿,车马上都到了。”分手时,我说:“寒假时间短,我就不回来了,省点路费。”“回来!我给你寄10元。”我上车了,哥还在站台上立着。从车窗望见哥哥,我抑制不住满眼的热泪。车开了,哥又向前快走了几步,好像还要说点什么,来不及了。“哥……”
寒假前几天,我接到哥的汇款单,上面大写着“拾圆”!我别说有多高兴了。到系办公室盖了章,向二七路邮局跑去。天晓得,还未出邮局门,钱已被偷走了。我茫然不知所措,哭着跑回学校,在同乡、同学中凑了路费回家。一进家门,看见哥就嚎啕大哭,一家人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冷静下来之后,我说:“钱被偷走了!借钱回来的。”哥百般安慰,并说开学再给弄十元还账。哥真好,我爱我的哥哥!
1971年6月,得知妹妹怀孕的喜讯,我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妹要做妈妈了!紧接而来的是万分愁绪爬上心头,何也?家乡习俗:子女第一个孩子母亲当送一条厚被子(寓意后辈),我母亲已作古,如此重任,应该由我这个姐来担负!我愁得茶饭不思,昼夜难眠,无奈,只好向哥说了此事。没料到哥满口答应“被子我买!”我楞住了,瞪着眼看哥,哥又重复一句“别管,被子成买!”我听到这话当时的那个高兴劲儿,如高考得满分一样,欢欣雀跃!
哥真办到了。妹来信说,收到哥寄的“花红被面”。哥,你真了不起,说话算数!那年月布料凭票供应,哥竟有如此神通,究竟从哪弄来的布票,至今我也不明白。但这件事刻骨铭心,应了我的话“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哥在,就没有可怕的事情!”
哥不仅是好哥哥,还是大孝子。爹病重时,哥每天晚上给爹泡脚,洗好放在床上,把蚊帐拽好,然后再送我回学校。因我临产,怕把孩子生在娘家,我脚和腿都浮肿了,穿上哥的烂鞋艰难地走着,哥跟在后面,做我坚强的保镖。这样的日子大概两月余,哥没一句怨言!
贤妻良母
嫂子为人勤劳善良,做饭洗碗,纺线织布,做袜底,做鞋子……标准的贤妻良母。一天晚上,嫂子纺线时间太长,瞌睡了,接线时把地油灯都捏灭了。还有一次,她坐月子,我半夜给她送夜宵,嫂子靠个被子给孩子做衣服,我把饭放在桌上,她做着做着又睡着了,忘记了吃饭。嫂子只知干活,从未争过吃喝。我母亲夸嫂子:“好媳争穿戴(争着干活),瞎媳争吃喝。”我喜欢和嫂在一起,喜欢她干净,喜欢她穿的花格子布衫。她做饭,我给她烧火抱柴,洗红薯、刷碗;她做针线话时,我站在她身边看,嫂子也不烦,对我很好。记得当我面对第一次“美丽的青春”时,害怕极了,惊慌失措,嫂子安慰我,悄悄地和我说一些私房话。并告诉我:“不用怕,慢慢习惯就好了。”
哥和嫂结婚那年,爹托人从城里买回来钢青洋布,给哥做件大衫,给嫂做件上衣,还给哥买了礼帽,给嫂买了花头巾和长筒袜子。我什么也没有,也不敢和爹说,躲进屋里哭,饭也不吃。嫂子知道了,把她穿过的粉红袜子给我穿,她说:“洗过的,平时我不舍得穿,给你过年穿。”妈说:“我再给你织双线袜,染成粉红,不是一样吗?”我从内心感谢嫂子!
哥和嫂养育了四个孩子,一男三女,儿子席进,聪明过人,读三年高中,每次考试均名列前茅,本来大学生的胚子,但高中毕业时遇上“文革”,未能高考,却有缘当兵。入伍前,爷爷强逼结婚。他隐瞒已婚事实参军入伍,几年历练,将要提干,审查时发现他欺瞒组积,被迫于那年二月转业。是金子放在哪儿都会发光。席进专业后当了三年社办厂的会计,做得轻松,游刃有余。三个女儿,三朵金花,大女儿席曾还被推荐读大学。哥为大队会计。我父亲虽已高龄,但身子骨硬朗,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嫂子勤劳贤惠,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令人羡慕。
天妒良善
天妒良善,谁能料到?又何以抗拒?
1973年秋和1974年春,我父亲和嫂子先后患了绝症!我身怀第三子,在家侍候父亲;大侄女席曾向学校请长假在洛阳第三人民医院侍候嫂子。一般农家,同时有两人重病,在当时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人力紧张,物资匮乏,经济的拮据可想而知?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也难买回春药啊!
1974年8月24日(农历七月初七)下午2点14分,嫂子万分不舍地含泪离开人世!同年10月13日早晨7点02分,我父亲撒手人寰!这晴天霹雳一连将哥击得摇摇欲坠!我父亲和嫂子走了,留下连碗面汤都不会做的哥与四个尚未成家的孩子,千斤重担落在我的肩上。哭天抢地有何用?席曾复学去了,席进也回社办厂上班了,家里剩下哥和他的两个小女儿,家中之寒,冷若冰霜,死水一潭,即使铁打钢铸的哥,也难以支撑这个家呀!
甜蜜度日
1976年初,由席进出头,在邻村又为哥续了一房内助,带来一个五岁的男孩国强,活泼可爱,给这个家增添了无限乐趣。新来的嫂子朴实善良,对哥很体贴,这个几无生气的家又燃起了星星之火。儿子为父亲找老婆,也传为佳话。
1977年9月,席进迎来了人生的春天,国家恢复停止十年的高考制度。席进跃跃欲试准备高考,可厂里却苦留不放。1979年高考前,席进隐名埋生考入洛阳师范学院化学系,毕业后留校组织处工作。这期间他收获了美丽的爱情。同一时期,我也相继为“三朵金花”物色了如意男友。席曾尤为精干,为两个妹味和哥哥早已做好了成家的准备,使他们先后步入婚礼殿堂。
哥和新来的嫂子甜蜜度日,经过几年的努力和准备,在孩子们鼎力支持下,又建了二层楼的新家,亮丽村头!人们称赞哥是“好妻命,又娶了个好老婆!”大家说得对!哥再娶的嫂子温存、和善、勤快,和哥情投意合,形影不离,“少年夫妻老来伴”,此言得之。
旦夕祸福
哥晚年得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奈何“人有悲欢离合”,嫂子没害过一天病,一向健康,1994年3月24日,却在劳作中突发疾病,不幸身亡。哥再次失去相依为命的伴侣,痛心疾首,如被冰雪覆盖,心灰意冷,一时难以振作起来。在亲友和孩子们撺掇下,嫂过百日后给国强娶了媳妇,国强和媳妇都知道孝敬父亲,哥哥的精神状态慢慢好了起来。一年后,哥哥相继添了两个孙子,很可爱,哥含饴弄孙,日子过得很快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03年12月29日夜里,国强和他妈一样,暴病而亡,年仅28岁,留下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和一位体弱多病的义父。晴天霹雳接踵而至,哥一下子崩溃了,伤心欲绝,失魂落魄。风烛残年的哥再也无力与命运抗争,由三个女儿接到县城和她们一起生活,颐养天年!
叶落归根
哥到县城的生活比在申铺老家优裕得多,但他心事重重又百无聊赖。世上已没有哥喜欢的东西,也无哥享用的滋味,有事无事流眼泪。儿女、亲友百般劝解也无济于事。哥常念叨:“树高千丈叶落归根!”一心想着回家,身体也每况愈下。尽管儿女们悉心调养,终不见病情好转,于2019年10月29日(农历十月初二日)上午9时8分走完了他那万分艰难曲折的生命里程,寿终正寝于老家,享年93岁。村委全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村支书致悼词,全村人哭声震天,给哥送葬,其情其景感天动地!
哥走后,大女儿席曾按哥的遗愿,将老家的房屋全扒掉,盖成上房临街两座二层楼,一律钢筋混凝土、青砖加玻璃结构,满院果树菜蔬,青翠欲滴,一流的现代化民居。全村人谁不夸:“席家巾帼胜须眉,圆了三代人的梦!”席曾啊,若祖父母、父母亲在天有知,一定会心满意足、含笑九泉的!
哥的一生,命运多舛,但他爱党爱国,光明磊落,与人为善,吃苦耐劳,讲诚信,敢担当,是一个响当当的硬汉子;同时,他也铁汉柔情,对父母温良孝顺,对妹妹关爱有加,对妻子儿女,呵护备至。在这个家,哥就是顶天立地的顶梁柱!两位嫂子,温柔贤淑,勤劳善良,都是干活的能手,持家的模范!
半个多世纪过去,风云变幻,跌宕起伏。我们家,由买不起一双袜子、拿不出十块钱的路费,到盖起两座两层的现代化民居;由爹大字不识一个到哥读两年小学,再由侄儿的大学毕业、侄孙的硕士毕业赴美留学。我们这个小家由穷到富,由弱到强,跟着国家一起,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甘蔗出土寸寸甜!哥嫂天堂有知,定当泉下含笑吧!
席淑贤
2021年11月11日于竹韵轩
:申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