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足十二强赛对阵日本，再次败局收场，民间又见老调重弹：“14亿人里还挑不出11个踢球的？！”
这话体现了朴素的天才出产观：人口基数大，按比例算，天才也该出产多一些才对；土壤越肥厚，结出硕果的机会越大。
这是淳朴的真理。如果真能从14亿人里挑，中国队早拿世界杯冠军了，但问题是，我们实际能从多少人里挑，我们的足球土壤是什么样的。
中国足球人口的糊涂账
人口和足球人口是两码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五个国家中，只有巴西是足球强国；人口最多的中国和印度，足球都不咋地。如果人口基数大=天才多，那么中印在科技、文化、体育领域都应该是世界领先地位，可实际并不是。
在一份“国家足球发展指数排名”中（俄罗斯普列汉诺夫经济大学的排行榜），前10名鲜有人口大国。人口大国，优先要解决的是民生和吃饭的问题，这个后面再谈。
在这份“国家足球发展指数”的统计中，这样几个指标很显眼：足球普及度（踢球居民比例、俱乐部数量、顶级联赛上座率等）、足球发展条件（注册踢球者人数与占比、足球场总数和容量、教练人数等……）
中国足球在这几个指标上情况如何？
足球人口统计在中国一直是笔糊涂账，没人说得清具体的数字。
早在2011年，国际足联官方杂志曾有个数据：中国足球人口2616万6335人排名全球第一，注册球员71万。但同一年，中国足协官方公布的注册球员数量却只有8千人……信谁的？都不太靠谱吧？
2017年足协提出《中国足球协会2020行动计划》，目标包括在2020年使青少年注册足球人口达到100万，各类赛事注册人口达500万，新增球场6万个……
现在是2021年了，这些目标去年实现了吗？不知道，也没人统计，又一笔糊涂账。2019年足协领导换届了，前任的计划目标，黑不提白不提了。
畸形的金字塔
到底什么是足球人口？不踢球的吃瓜群众算吗？老王从不看球，只在国足输球的时候，出来跟风喷两句，他算吗？
这里有个金字塔的概念。
关注人口----参与人口----精英人口。（关注人口：看球、关注足球动态or没事喷一喷国足；参与人口：保持一定踢球频次（业余联赛、社区或校园足球等），送孩子参加足球培训等；精英人口：职业半职业足球从业者）
中国足球的“关注人口”是不少的，即便近年来在年轻人中占比萎缩，但基础体量依然庞大。《尼尔森体育》2018年统计，中国的足球迷有1.87亿，吃瓜群众不缺。
但到了第二层“参与人口”，数量明显下跌。
野球场上，踢球的人越来越老（70/80后大叔是主力军），年轻人（90/00后）越来越少。篮球、电竞、游戏、短视频、影音娱乐等分流走了大部分青少年。
校园里，大城市小学低年级一度广泛开设足球课，但多流于形式，开放场地让孩子自由踢球的学校寥寥。送年幼孩子参加足球课外培训的家长不少，但12岁是个分水岭，中国孩子参加足球课外培训的年龄段，较多集中在5-11岁，而随着12岁步入小学六年级，人数开始断崖式下跌，而在中学生中，坚持足球训练的人少之又少，学业压力让足球走开。
体教过早分离，升学和足球成为一对矛盾对立体。要升学就别再踢球，想踢球踢出名堂，就要从小放弃学业，走专业足校培训的路。最终，中国孩子在6岁左右，就被硬性划分为两个群体：进入足校的少数人继续踢球，而大部分选择上学的孩子，从此彻底与正规足球训练、比赛无缘，即使里面不乏天赋显现晚的天才，也再无发展机会。中国潜在的足球人口，就这样早早被砍掉了一大块。
踢球还是高考？
别怪家长不送孩子走专业足球之路。如果你是家长，是让孩子孤注一掷去踢球，还是继续上学？
这里的关键是：成材率。
中超大牌球星年入千万（降薪令后也有500万），但这只是“幸存者偏差”，背后是惊人的淘汰率。曾效力中超北京人和的朱宝杰介绍，当年和他同一批在申花足校接受专业训练的孩子有400多人，成为职业球员并能长期立足的，仅他、陈志钊、孙一凡、范凌江等区区4人。
能成为中乙的替补球员，对足校孩子来说，差不多就已是1/100的概率了，99%的孩子最终被淘汰，需要转行从事别的工作，但基础文化学习的不足，让他们举步维艰。
相比足球，“升学--高考--大学--工作”，是成材率更高、普适性更大的选择。北京中考普通高中录取率70%（高中录取人数/中考人数），高考本科录取率75%（本科录取人数/高考人数）。放到全国范围，2021高考总人数1078万，本科录取率40%，含专科高职后录取率达90%。
显然，升学和高考是大多数人收益率更高、风险更小的出路，相比之下，走专业足球之路才更像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足球梦VS现实生存压力，你是家长，你怎么选？
“体教结合”行得通吗？
今年5月，《体育总局关于开展全国足球发展重点城市建设工作的指导意见》发布，其中第22条强调，在重点城市，要完善青少年足球竞赛体系。“体育、教育部门共同研究制定和组织实施“体教融合”下的各级青少年足球联赛，打破参赛壁垒，建立由足协、体校、学校、职业俱乐部、社会青训机构等队伍参加的统一竞赛平台。”
“青少年足球比赛应保持赛制稳定，以学年为竞赛周期，形成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四级联赛体系。各地区要构建班级、校级、区级、市级四级竞赛模式，形成“校内有比赛、校际有联赛、市级有选拔”的校园足球竞赛活动新格局。”
“2021年底前，全市建成覆盖各类型队伍、分层级、周末制的青少年足球竞赛体系。”
“自2022年起，在全国青少年竞赛体系框架下，全国足球发展重点城市之间设立U12-U17六个年龄段的“足球重点城市青训杯”比赛。”
这是要学日本发展校园足球，“体教结合”的双轨模式。
日本青少年足球采用双通道选拔制，第一批孩子很小被选入职业俱乐部梯队，而未被选中的则进入校园足球体系，边上学边接受正规足球训练，参加正规比赛。日本校园足球的火爆众所周知，去年第98届日本全国高中选手权大赛决赛，现场观众56025人。日本高中选手权参赛队48支，背后是日本各都、道、府、县多达4058支高中球队层层筛选。
在校园足球展现天赋的好苗子，仍有机会进入职业队，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中田英寿（韮崎高中）、本田圭佑（石川星棱高中）、冈崎慎司（兵库泷川二高）、长友佑都（东福冈高中）、柴崎岳（青森山田高中）、乾贵士（野洲高中）、大迫勇也（鹿儿岛城西高中）……
踢不出来被淘汰了怎么办？日本足球青训专家川岛和彦介绍说：“日本家长也会担心这个事，毕竟足球的职业生涯比较短，所以孩子在踢球的同时要兼顾学习，如果踢不到职业水准，还能升入大学或去其他的行业。因为很多球员都受过良好教育，所以他们去做其他行业，也不会存在极大问题。还有不少小球员被淘汰，他们可能会选择去做教练，去做青训，这是很常见的行业岗位。”
根据2016年的数据，日本踢球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为6%，1.27亿人口，762万人踢球，其中职业与半职业的注册人口达110万。
在中国，这个比例要低得多，绝对数字也不如日本。
原来足球没那么重要
鲁迅说过：“在要求天才的产生之前，应该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这话真是鲁迅说的（《未有天才之前》），讲的是土壤和果实的关系，他说的是文艺，套在足球上也适用。
体育总局提出足球的“体教融合”，是要扩大培育足球土壤，让更多孩子踢上球。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难办。教育不归你管，家长不听你的，背后的社会民生竞争焦虑，你也没辙。
人口大国，民生为先，所有人的第一要务都是生存。老百姓有了收入、福利、医疗、教育等资源的充足保障后，才会有生存安全感，才会在衣食住行之外去想点别的爱好，比如足球。
当社会资源紧缺时，普通人关注的只能是竞争、内卷……挤破头去争夺有限的资源。送孩子去上足球课外班的家长，有多少纯粹因为热爱足球？有多少是和学奥数、美术、绘画、钢琴、围棋一样，只为增加孩子的社会竞争力？磨炼性格也好，陶冶情操也好，增加技能也好，让孩子在未来资源争夺中占一点便宜、有一点优势、多一个证书……学什么只是个工具，能帮你跑赢别的孩子就行。
望京C罗、南京路梅西、越秀区马拉多纳……多少中国孩子曾经脚底有天赋、心中有梦想，但社会的铁拳最终会把你锤醒，顺手把你曾经踢球的土场，变成水泥地停车坪。
回到开头的话题，为什么14亿人里挑不出11个踢球的？因为选择范围根本就不是14亿人，连1亿都没有，连1千万、1百万都没有，只在可怜的一小撮人里掐尖选苗。
那其他大部分人都在干嘛呢？都在忙着生活啊，上学、考试、工作、买房、结婚生子、生老病死……哪一个不比足球更让人焦虑？
归根结底，足球在中国人的生活中，根本就没那么重要。先争取活得好一点，更要紧。
(李普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