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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柳堂读书记谈赵万里批校本《曲录》

以中国古代传统的眼光看来,小说戏曲都是俗文学,闲来解闷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也许有些作品流传广泛,也能雅俗共赏,上到庙堂之高、下至贩夫走卒都爱看,但却并没有文人学者系统地加以研究。就连作者本人也往往匿名,比如著名的兰陵笑笑生到底是谁,一直众说纷纭,迄无定论。这种情况到了清末民初才有了改变,一批受到新的学术风潮影响的学者文人,开始系统地整理和研究“俗文学”。

以戏曲之学为例,王国维可算是开山的大师。二十世纪初,从1908年到1912年这短短四五年间,王国维就写作了八种关于中国古代戏曲的专著,按时间排列分别为《曲录》《戏曲考原》《录鬼簿校注》《优语录》《唐宋大曲考》《录曲余谈》《古剧角色考》和《宋元戏曲考》。在《宋元戏曲考》自序中,王国维不无自负地写道:“凡诸材料,皆余所搜集。其所说明,亦大抵余之所创获也。世之为此学者自余始,其所贡献于此学者,亦以此书为多。”此书出版后,也的确受到学术界的广泛重视,并影响了日本学者的研究。如青木正儿就非常佩服王国维的著作,他的《中国近世戏曲史》就是续王国维之志,以研究明清戏曲为主而写成的。

《宋元戏曲考》固然重要,王国维的第一部戏曲专著《曲录》,也同样不能忽视。此书是王国维整个戏曲研究的奠基之作,对古代曲目进行了比较广泛的整体梳理,共辑入曲目三千余种,这是极具开创性的成绩。此书最早的版本是晨风阁丛书本,分六卷,分别是“宋金杂剧院本部”,“杂剧部”上下,“传奇部”上下,“杂剧传奇总集部小令套数部曲谱部曲目部”。王国维的入室弟子、著名学者赵万里评价此书“纲举目张,有条不紊,足为后学准绳”“大辂椎轮,创始不易,其精神固甚可佩也”。但由于时代的局限,王国维当时所能看到的资料是有限的,《曲录》因此也有比较明显的缺点。上世纪三十年代时,赵万里说:“然时至今日,山林岩谷之藏,日出不穷,可据以补苴此书者,不胜枚举。”他后来回忆:“二十年夏,我和郑西谛先生从上海赴宁波,作四明访书之游。那时马隅卿先生正在原籍养疴。我们三人志同道合,想用整个力量将《曲录》重新加以修正……这一次在宁波,无意中发现了钟嗣成的原本《录鬼簿》和贾仲明的《续录鬼簿》,这都是从来不见著录的,于元明戏曲史的研究关系至大。新资料的不断发现,使我们愈觉得《曲录》有从速改编的必要了。”(稿本《今乐考证》跋)

可惜,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三人修正、改编《曲录》的计划未能实现。但赵万里并未放弃这个想法,一直在做着重修《曲录》的工作。《赵万里先生年谱长编》中就有152、176、189、193页等多处记载。如193页记1938年中,“先生继续从事重修《曲录》工作”“元代部分已编就,系用校注体裁,正讹误,校异同,考真伪,写成清稿二百余页,现正从事明代部分”。赵万里来做这个工作是非常合适的。首先,他是王国维和另一位曲学大师吴梅的入室弟子,对词曲之学乃是行家里手;其次,他是当时第一流的版本学家,由于工作关系,经眼的善本书籍极多,非他人可比。这一工作最终没有完成,赵万里所重修的这部分稿件,也未见整理出版,这不能不说是戏曲学术研究的巨大损失。

幸运的是,我曾因朋友之介,买到一部赵万里旧藏并通篇批校的晨风阁丛书本《曲录》,应该就是他当年所用的工作底本。粗略数了一下,全书共有批语五百余条,保留了很多赵万里的研究成果。有此一书,虽然我们看不到重修《曲录》的定本,也可以窥见其大概的模样了。现就此本略作介绍,希望对相关学术研究有所裨益。

《曲录》有“赵万里”白文方印《曲录》六卷附《戏曲考原》一卷,线装三册全,白纸印,有“赵万里”白文方印。《曲录》有赵万里朱墨通批,可能因重修工作最终未完成,此书也没有最终落款和时间,但从其中几条批语可以大致推断出赵先生批校此书的时间。第六卷第五页有墨笔眉批曰“通德堂游戏翰墨二十卷续一卷,孔广林撰。此书昨日见于厂肆翰文斋,云是孔氏手稿,中有传奇有套数,板眼已点定,匆匆未钞其细目。乙丑祀灶日记”。此时为1926年初,距赵万里拜师王国维不到半年,他正担任清华国学研究院助教(即王国维学术助手),当时赵万里未必已经有重修《曲录》的想法,应该还是以学习为主,在自用书上批注。卷三第十三页眉批曰:“《醉新丰》一本,《杂剧三编》题作茅孝若撰。”此条批语应是赵万里根据《杂剧三编》相关内容所写的。恰好在郑振铎的《西谛书跋》第520页有此书的记载:“四年前的一天,我在北平图书馆,赵斐云先生很高兴地告诉我说:‘中国书店又寄来《新编》的零种数册,已经买下了’。那几册里有茅孝若的四剧和陆晚庵的《西台记》……”此文无明确写作时间,但从前文中的“总在十二三年以前了”所谈到的董康正在刻《盛明杂剧二集》来看,当作于1938年左右。那么四年前的1934年,也就是这条有关茅孝若眉批的时间上限。其他各条尚未全部细检,但此本至少经过了十年以上不断的批注,则是可以肯定的了。

第六卷第五页的墨笔眉批赵万里又有《静庵先生遗著选跋》一文,其中有关《曲录》的部分,亦多能在此批校本中找到对应的批语。如跋文指出:“《环翠堂乐府》乃汪廷讷所撰传奇之总称,而套数小令部又收之,盖误以为散曲集矣。”此批校本卷六第五页《环翠堂乐府》条朱笔批曰“此是无如传奇总名”。文章又言:“《犊鼻裈》乃李栋作,录中失载其名氏,今据《宜兴志》《夷门广牍》,及李栋所著诗集始得知之。又如《中山狼杂剧》一折,乃王九思作,而误以为康海作,不知康作实四折也。”此本卷五第二十八页《犊鼻裈》条朱笔批曰“栋字吉四,见《剧说》四”,此批当是初稿,后又据上述几书增补后成文。批校本卷三第五页《东郭先生误救中山狼》条朱笔批曰:“此一折者系王九思作,《盛明杂剧》本所收者四折,是对山作。”又指出:“王澹翁撰《樱桃园杂剧》,澹翁名澹,著有《墙东集》,以字为名亦误。”此本卷三第十二页《樱桃园》条墨批曰:“澹字澹翁,会稽人。”又如指出:“吴伟业之《秣陵春》嵇永仁之《扬州梦》,皆传奇而误入杂剧类。”在此本卷三的对应条目下,都有朱批曰:“此是传奇,误。”又言:“汪廷讷有《高士》《长生》《天书》《狮吼》《投桃》《二阁》《同升》《三祝》《种玉》等记,而不数《彩舟》。”此本卷四第十三页相应条目以朱笔增补“彩舟记一本”,并有墨批曰:“周晖《续金陵琐事》卷下云‘陈所闻工乐府,《濠上斋乐府》外尚有八种传奇,《狮吼》《长生》《青梅》《威风》《同升》《飞鱼》《彩舟》《种玉》。今书坊汪廷讷皆刻为己作,余怜陈之苦心,特为拈出’。”此批语因不合“《曲录》跋”之整体文意,故先生跋文中未述及之,特抄录于此供参考。

《曲录》有赵万里朱墨通批通观此本之批语,赵万里除对“《曲录》跋”一文中所提到的四个方面(一曰重出,二曰失考,三曰失收,四曰误载)有所补正外,还大量增补了一书不同版本的记载。如卷三第七页《四声猿》条,王国维只提到盛明杂剧本和古名家杂剧本,赵万里又增补了顾徵本、沈氏绍兴本、刘世珩新刻本和山阴李告辰本四种不同版本,充分发挥了他在古籍善本方面极为渊博的知识。且与他人补正《曲录》多用戏曲文献如不同的是,赵万里除广泛运用戏曲文献如《录鬼簿》《剧说》《曲律》《乐府考略》等书以外,还征引了许多其他文献,如此前提到的《续金陵琐事》,以及《快雪堂集》《万历野获编》《烟霞万古楼诗选》等著作,体现了极为广泛的学术视野。如卷四第十页陆采所作五种,墨批就大段引用了《快雪堂集》的“陆子玄诗集序”。

墨批大段引用《快雪堂集》的“陆子玄诗集序”总之,这部赵万里通篇批校的《曲录》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也是王赵师徒二人学术传承的珍贵文献。赵万里十几年心力所聚的《曲录补正》未能完成,赖有此本尚存天壤之间,真学术之幸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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