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博士:“是块料子，可惜不是上乘的料子。”
大学时代，我曾随着我的授业师父，一起去到红河参加云南省的大学交流会。师父神神秘秘地和我说，要带我去认识一位高人。而抵达目的地后，我们在一个烧烤摊上遇到了他。我们暂且称呼他为M先生，他穿着商务装，有着一个啤酒肚。
师父告诉我，M先生是一名北大的哲学博士。那时的我却是不相信的。因为我们所约会的地方着实是过于接地气了。云南的夏天很热，晚上的烧烤摊的生意也跟着热。到处是吆喝着一串1块钱的昭通小肉串。云南人吃辣，很能吃辣，辣味混合着烧烤的味道，此情此景，就想着就着冰啤酒，吃着辣猪蹄。
但是，我不那么想。我失望。师父和M先生不但没有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反而是拉着我坐在了最热闹的一大堆桌子中间。四面八方都是划拳斗酒的声音，以及喊着“四个五”“五个二”之类的奇怪言语。（等后来游走在黑白两道中间后，才知道原来那是在玩一种骰子游戏。）吵闹，闷热，麻辣，是我最直接的感受。我是广东人，我不喜欢吃辣，师傅知道，M先生不知道。
师父啃着鸡翅，然后咕噜噜地喝了几口雪花，甩着膀子把酒瓶子放在桌上，嘴巴索拉拉地发出一个“啧”的满足音。烧烤的蘸料以及啤酒的泡沫都粘在他的胡须上。我白了他一眼，觉得他丢人。而M先生手套也不带，直接上手撕下一块鸡肉，也吧嗒嗒地嚼着。油溅在他的白衬衫上，露出一点扎眼的红。
我嘟着嘴，那时的我不会喝酒，舟车劳顿也不想喝汽水，又吃不来辣，只能眼巴巴地坐着，感受着四周的吵闹。我趁师父不注意，又狠狠地白了他几个大眼。这一幕好像是被M先生看到了，他哈哈大笑，白衣服上又多了一些颜色，这下子那一点红倒是不孤独了。
师父伸出手，我习惯性地递给他纸巾。师父这才跟M先生介绍了一下我。而M先生则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朝我点了点头。师父照例把我夸了一通，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心理学天才啦”，“什么天生的读心专家啦”，“什么心理学界的未来之星啦”……M先生竟然跟着点了点头。这让我越发怀疑起M先生的身份。然而，师父是不会骗我的。
铺垫了这么久，给我画了这么大一块饼，说不怀疑吧，又觉得自己太虚伪了。哪有什么北大博士会这么不顾形象地吃烧烤，哪有什么深度的思想交流会发生在地摊，哪有……我心中的腹诽被师父的介绍打断了。
师父介绍起M先生，而M先生是自愿放弃北京的高薪，回到故乡的。这让我很是讶异。尽管当地大学高薪聘请了他当系主任，但是和北京比起来，这些薪水就像是蚊子的腿。学有所成，回报家乡，这是我辈楷模。师父又说，M先生之所以选择回来，也是因为一个女人。这下子，刚刚好不容易升起的崇高之情顷刻间土崩瓦解了。
“搞半天，您还是个情种啊！”我忍不住了，开始揶揄起M先生。“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票子和妹子吗？”M先生一开口，倒是把我惊了个不轻。好俗！好俗！
“我以为北大的博士，好歹也该是文明些的。”我年少轻狂，却是不怕得罪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我也没有三头六臂啊。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M先生接话，竟然没有生气。
“不用白费力气。”师父打了个饱嗝，然后一边剔着牙一边用油腻的手拍向我的肩膀，我赶紧闪开，回敬了他一个白眼。师父说道:“你那套激将法，对他无效。”
“通过激怒对方使对方露出破绽，进而影响对方的心智模式，从而间接引导对方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M先生看向师父，说道“这小子学你，倒是像。有点意思。”
“高手。”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别紧张。”M先生说道，“你师父和我是朋友，我和你之间也没有利益冲突，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心里刚在组织语言，M先生却像是魔鬼一样紧紧扣着我的心理状态在起舞。
“你觉得不满。不满你看到的不是你想看到的。你不敢迁怒于你的师父。你故作萌态，是因为你在伪装，你以为只要表现得人畜无害，就不会被攻击。”M先生把手上的竹签插到桌子上，声音突然提高，“你多思而谨慎，就像是一条蛰伏着的蛇。”
我的心里一声惊雷。
“然后你又觉得，凡事都应该有节奏，而这个节奏要把握在自己手上。于是，你刻意控制着细小的元素，以试图为多米诺骨牌效应制造条件。”M先生笑着说，“你心高气傲，却又心怀愤懑，而且，你似乎有点……表演型。”
我说不出话来。
“你来的时候一直在琢磨，为什么选烧烤摊，为什么在人多的地方聊。”M先生的话语一直在我的心尖起舞。就像是一把慢慢割着我的肉的刀，缓慢却有效。
“因为我和你师父都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M先生看了一眼师父，师父点点头。
气氛突然严肃起来。
“何为思想的深度？”M先生说，“前几日你问过你师父这么一个问题。”
“这便是思想的深度。”师父笑眯眯地说道。
我愣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M先生摇摇头，说道:“是块料子，可惜不是上乘的料子。”
“无空无时，无人无界。”我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八个字。
然后，两双震惊的眼睛就这么看着我。M先生抓起啤酒，仰头猛灌了几大口。随后骂道:“怪物！”师父哈哈大笑，然后也喝了几口啤酒。M先生骂骂咧咧:“师父是老怪物，徒弟是小怪物。你哪里收来这么一个宝贝的，让给我好不好，跟着我一定比跟着你有前途”
师父白了M先生一眼，说道，“来来来，多吃辣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