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hou yuhou > 雨后
散文 / 刘卿
我被一场纠结的梦给急醒了。
睡眼惺忪地瞅瞅天色,暗沉沉的,我感觉离天亮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但抓起手机看了看,已经快六点了。
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侧耳听到窗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心想这一次天气预报准确无误,真下雨了。
干旱了很久,终于下雨,我感觉真高兴。趁着热乎劲儿,赶紧把梦回忆一下,怕是一转身就想不起来了。
好像一晚上,我都在做一场到处游山玩水的梦,而且是跟着一大帮不同时期的同学,呼呼啦啦地从一个地儿逛到另一个地儿,怎么也不累,兴致特别高。最后逛到一个莲花池旁边,突然惊觉四下就剩自己了,正惶恐,便看到了珺和玉清拉着手,迎面而来。我激动地喊他俩,可怎么也喊不出声来,我上蹿下跳,他俩竟然看不到;我都跑到他俩跟前了,他俩却直视前方,有说有笑地与我擦肩而过。我又急又气也喊不出来,我拼命地喊啊喊啊,眼瞅着他俩就要走远了,最后终于拼尽全力喊出一声……
遗憾的是不知道他俩究竟听没听见,只知道把自己喊醒了。醒着的时候,嘴是张开的。
珺和玉清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两个异性朋友。即使在梦里被熟视无睹,我也心塞了半天。
我怅然若失地把梦回忆了好几遍,才鼓鼓踊踊地起了床。天依然阴沉沉的,趴窗前才发现,雨没有下,哗啦啦的声音原来是来自前楼楼顶的太阳能。有两家太阳能的水都打满了,溢下来,哗啦啦地淌了一地。
雨在来的路上,我的心思还纠结在梦中。简单的早饭后,无所事事,我又翻看起昨晚睡前和玉清、珺的聊天。
因为疫情原因,宅在家里多日的玉清,闲得难受,就翻箱倒柜拾掇家,结果翻出了在学校时作文比赛一等奖的荣誉证书。他很兴奋,就晒到同学群里。他一晒,我想起我也有一本,好像是二等奖。然后珺说,他想起他有一本三等奖的,奖品是一个笔记本。
我对奖品是什么倒是忘记了,甚至不记得玉清竟然是一等奖,但大约记得珺的作文内容,当然更记得我的作文内容。
那次的征文比赛设定的题目是《雨后》。我的作文先是引用了席慕容的诗《雨后》中的一句,然后才开始写正文的。那时对席慕容的诗深爱不已,她那淡淡的忧伤,浓浓的爱意,淡然却总能直击心灵的诗句,让我痴迷得有些无法自拔。但毕竟过了三十年,我对那几句诗记得不是那么精准。为了保证叙述的绝对正确,和对席慕容的依然热爱,我便上百度搜索了一下——
生命 其实到最后总能成诗
在滂沱的雨后
我的心灵将更为洁净
如果你肯等待
所有漂浮不定的云彩
到了最后 终于都会汇成河流
引用完这几句诗,我的正文用第三人称写了一个女孩菁,在一场雨后,独自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段泥泞的小路,跌倒,眼看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漠然走过,心中的伤感,委屈,无助,比跌伤的腿都痛。不过,最后还是有一位好心的人,帮她扶起自行车,让这个暗自伤心的女孩感受到了温暖。那人陪她走过泥泞的小路,才在路口各奔东西。她重新踏上一个人的行程,虽然腿上的伤还隐隐作痛,但豁然觉得雨后的天空蔚蓝,空气清新,带着雨滴的小草也葱绿调皮……
大体就这么个意思,但班主任嫌我一开始铺垫得过于阴暗,什么乌云密布,什么跌倒无助,什么人性淡薄,怎么淋场雨,就委屈得不行了?好在最后反转了一下,还算有些正能量。我说,这是先抑后扬,开始的一切不美好就为了衬托后来的美好。就这样,班主任还是让我改了又改,并且当着他的面,念给他听。他阴沉着脸,像极了我写的作文,开始的天空——乌云密布,后来才阴转晴 ,勉强通过。他说,看看人家玉清写的,满满的正能量。
至于玉清写的究竟是什么,他没给我看,我也没问玉清。等现在再问玉清,他自己也说没印象了。但他讲,好像写的是很正能量的一篇文章,也许就是沾了主题美好的光,他就得了一等奖。他谦虚地说,得奖后,他读了我和珺的文章,感觉他写的不如我和珺的,珺应该得一等奖才对。但我想,肯定不单单是这样,他的文章一定很优秀,才得到一等奖吧。因为现实中的玉清就是很温暖很善良的一个人,在学校时是,现在也是。
我在念完我的文章后,班主任倒是把珺的文章递给我看了。那时,珺已经在冬季参了军刚刚走,只留下那篇待参加比赛的征文。班主任说他的文章比我的还阴暗。我记得大概写的是一个梦想当兵的年轻人,报名时民兵连长百般刁难他,不得已宴请了民兵连长,才顺利过关去当了兵。而那顿晚宴恰逢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无奈的苦涩……
班主任显然不满意珺的这种写法,奈何人已经当兵去了,无法修改。他问我,“你怎么看这文章?”“这也许就是一件事的真实写照,没什么不好的。”我轻描淡写地说,“还没什么不好的?让人怎么想?以点带面,就瞅着这点不正之风了。”我后来才想明白,班主任之所以这么愤愤不平,可能就是为了让我不推三阻四地答应,帮珺修改一下。他都发火了,我怎么敢再拒绝?
我对珺很了解,他心思缜密,成熟沉稳,不像我凡事总喜形于色,爱憎分明,也不像玉清那样大大咧咧的,这种互补反而成就了我们的友谊。所以我打心里不想看着珺的文章连班主任这一关都过不了。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他,拿着珺的底稿一路小跑回了教室。想着既要顺利通过班主任的那一关,还不能更改了珺的初衷。苦思冥想,最后只做了小小的修改——年轻人在雨后去找民兵队长,强烈表达了自己参军的决心。民兵队长被感动,最后也不为难他了,也坚持没去吃宴席……
班主任这才满意,说,“我知道你们三个合得来,文章也都写得不错,咱班也指望你们三个去拿奖。”
元旦时,学校公布了征文比赛结果,玉清一等奖,我二等奖,珺三等奖。
玉清说,他记得当时班主任特别高兴,还说我们三个是铁三角一点不错。
而我一点也不记得班主任的这些褒奖了,我只记得玉清代领了珺的证书和奖品后,第一时间就打好包,叫上我,一路小跑到校外的邮局。
那是一个暖暖的冬日午后,天蓝蓝的,有几朵云像花一样开在头顶,我们俩有说有笑,心情像那几朵云一样美。玉清为了万无一失,还特意寄挂号信,我抢着付邮资时,他把我挡在后面,说,“抢啥?谁跟谁了?”但他把写邮寄地址的任务交给了我,他说,这样的一封信承载的是我俩对珺的情谊。
珺说,他收到信时,也是午后。那天的阳光里飘着大团大团的雪花。他就站在雪地里急不可待地拆开了信……温热的脸庞上不断有雪花停留,这让他分不清滑过脸庞的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泪水,在那个远离故乡的军营里,熟悉的笔迹,暖暖的情谊,都是悄然湿润眼眶的理由。
就这样,在你一句我一句热火朝天的闲聊中,一些细节互补式地清晰明朗起来。
珺说,遗憾的是他的证书找不到了。我说,我的应该在,明天抽空找一下。
玉清现在居住的小城和我们的县城相隔四十几里,他们那里在春天爆发了一场铺天盖地的疫情,因为两座小城宛如两个亲兄弟,我们的小城也无法独善其身。宅家的日常,我也倍感无聊。所以在一番回味昨夜的聊天和梦境之后,我就起身去找我的那本荣誉证书,权当活动活动身体。
我的所有东西,包括三十年前的书信,札记,老照片等等,都有条不紊地保存着,一点没丢,既有各自的地方,还有细致的分门别类,序号编排。我是直接去打开了写字台中间的那个抽屉,毫无悬念地在最里面的一叠各式证书中,不用两秒钟就找到了那本荣誉证书。
阴沉沉的天终于落下了雨,是不紧不慢的那种。这种雨其实更好,绵绵又细长,一点一滴都渗进了干透的土地。
我赶紧把证书晒给玉清和珺看。
玉清说这就是铁三角的由来。我委屈地说,前段时间你们俩就在说铁三角,我还“嫉妒”地想:这俩家伙还和另外的谁有那么深厚的情谊?我试着问过珺,也问过玉清,他们都笑而不语。
玉清说,在学校,你和珺是我最好的朋友,很纯净那种,特别是珺参军后,咱俩一起给他写信,一起晚饭后在操场上溜达,但一点歪心思也没动过。珺说,我当兵后,同学间就给你们俩写过信,我永远记得和玉清勾肩搭背,同吃同住,亲如兄弟的在校时光,也记得那个总有点孤芳自赏,特立独行的卿,文章写得那么好,就是脾气有点大。我有点不自信地问,我真的那么好吗?我只记得珺时不时陪我穿过小城熙熙攘攘的车流,新买的书会先给我看,甚至大哥哥似的教导我一些为人处世的原则。至于玉清,既可以陪我聊天,打球,也能分享美文,更能很铁地帮我查找那个给我偷偷写情书的隐秘家伙,从分析可能是谁到挨个悄悄对笔迹,就为了安抚气急烦恼的我……
我们三个再一次你一句我一句,抢着说,有感慨,有感恩,更有怀念……
所有的美好就像密集的雨丝纷沓而至,滋润着彼此。
不觉已经中午,雨还在继续下。
一直到半下午,雨才下累了似的停了下来。
天一点点晴朗开来,阳光豪气地撕开浅灰的云,一点点揉碎了阴霾。
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风还有一丝丝凉意,滑过几株在窗外越冬的花草时,引起慌乱的拥挤,特别那几枚一直没清理掉的枯叶,更是瑟瑟发抖着,令人怜惜。放眼天空,清澈的蓝,温暖的光,云彩的白,春归的燕……心底的烦乱就在一呼一吸,一眼一望里宁静,淡泊,从容起来……
如果现在重新写《雨后》,我们又会怎么写?我们不约而同地留言。
是啊,如果重新写一篇《雨后》,我们会写到自己满意吗?
我只想说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阶段的美,二十岁时很青春,很单纯,五十岁时很从容,很灿烂。
生命终能成诗,在滂沱的雨后……
2022.4 初稿
2022.5.5 立夏 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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