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生活规律,远离城市的嘈杂和拥挤,似乎是一道隔绝诱惑和欲望的绝佳屏障。
近几年,“备考人”逐渐演化成了一种社会身份,披星戴月的考研人、高价报班的考公人,每年都以成倍的数量增长。这样高涨的学习热情,使新的学习场所不断被开拓,继图书馆、咖啡店、自习室之后,寺庙成了许多备考人的向往之地。
寺庙里生活规律,远离城市的嘈杂和拥挤,似乎是一道隔绝诱惑和欲望的绝佳屏障。更重要的是,当备考人选择“上山”后,就意味着他可以更自如地脱离集体的节奏,屏蔽众声,只拷问自己的内心。
和图书馆里“大家一起努力”的沉浸式氛围不同,在远离尘世、接近自然山水的寺庙里,备考人更容易获得平静和内驱力,从焦躁的情绪中抽离。相隔千年,这些跨入寺庙的人,似乎和喜欢去寺庙备考的古代书生,形成了遥远的呼应。
寺庙里生活规律,远离城市的嘈杂和拥挤,似乎是一道隔绝诱惑和欲望的绝佳屏障。
自律的开关
进入寺庙,意味着生活将被拨向自律的一端。去年年底,陈咏欣开始长住在宁德市的一所寺庙里备考雅思,从进入寺庙的第一天开始,她的作息时间就再没发生过改变。每天清晨五点半,寺庙里就开始上早课了,师父们不仅讲佛教、禅经,有时候还会讲和中医相关的理论。
而在这之前,陈咏欣就要洗漱完毕,精神饱满地等待上课,寺庙里的每个人都是这样,无一例外。在“文明其精神”后,陈咏欣还要和庙里的师父们一起强健体魄。平常的日子里,大家会在下课后一起做些舒展运动,过年期间,有精通禅舞和太极的老师住在寺庙里,每天清晨带着大家一起跳禅舞、打太极,很是热闹。
一般在七点半之前,陈咏欣就完成了听课、运动、吃早饭这三件事,迎来了可以自主安排的时光。陈咏欣以义工的身份进入寺庙,不过她并没有感受到网友所探讨的“做义工和学习之间的冲突”。
“不同寺庙的制度不一样,我在这里的工作强度并不大,平常只负责扫、拖大殿的地,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完成,偶尔会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去后厨帮个忙,也就半个小时,只有逢年过节举办活动时会忙一些。”陈咏欣说。
寺庙里的师父们都很和蔼,他们知道陈咏欣在备考雅思,有时候师父们准备叫她去帮忙,但看到她在学习,就会对她说:“好,你继续读书吧。”除了和陈咏欣一样长住在寺庙的备考人外,还有壹憨这样的“寺庙走读生”。
壹憨家附近有一所普贤寺,坐落在半山腰上,她和朋友骑电动车到山脚下,再爬五分钟山,就能进入寺庙。第一次去寺庙时,壹憨发现在这里读书很舒服,后来索性把学习的“家伙事”都带来了。她写毕业论文,朋友准备笔试。
“闽南这边有很多庙,我们去的庙很小,平常人不多,寺庙管理员看到我们来了也是笑眯眯的。”壹憨说。在这之前,她尝试过去图书馆学习,“但图书馆人比较多,不敢发出太多声音,氛围比较紧张,一周还有两天会闭馆。
去寺庙时间就很灵活,人少,空气好,很自在,背景音乐还是‘南无阿弥陀佛’,让人能很快静下心来”。壹憨一般会在午后起身去寺庙,学上三个小时,在天黑前下山回家,和朋友一起骑车、爬山、学习、吃寺庙下的窑烧鸡,度过愉快的一天。
“其实在家也能学得下去,但有时候天气太好了,就想着不要辜负好时光。”上次去时,壹憨给佛祖添了八块钱的香油,“来太多次了,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还向妈妈请教了拜佛的流程,打算下次再去时,认真地拜一拜佛祖。
寺庙里生活规律,远离城市的嘈杂和拥挤,似乎是一道隔绝诱惑和欲望的绝佳屏障。
被误解的寺庙
和在寺庙禅修的人一样,来到寺庙备考的人,也或多或少地面对着精神上的压力和内心的挣扎。陈咏欣是被父母带到寺庙的,在这之前,她陷入了所有毕业生都会面临的焦虑和不安里。去年6月,陈咏欣大学毕业,她决定考雅思出国留学,但那半年里,很多场雅思考试都取消了,陈咏欣迟迟没有参加上考试。
防疫政策放开之后,她却没能达到6.5分的目标。要知道在这个时候,陈咏欣身边的同学基本都已经工作半年。“2022年整个下半年过得都不是很好,很不顺遂,压力很大。”陈咏欣说。家里人觉得陈咏欣学习太辛苦了,想带她出去换个环境生活,换换脑子,于是就一起去寺庙做了义工。
他们也没想到,陈咏欣在寺庙一待就是两个月。刚去寺庙时,陈咏欣觉得一切都很新奇。许多人对寺庙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原始的阶段,当陈咏欣在小红书上分享在寺庙备考的日常时,经常有人问她:“寺庙有电吗?晚上是点蜡烛吗?能上网吗?”这让陈咏欣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在去寺庙之前,也的确没想到,现在的寺庙已经如此现代化了。
陈咏欣所在的寺庙,有冰箱、空调、热水器、无线网,师父们还考了汽车、三轮车的驾照,时常开车下山采购食物。即便是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突然来到这里,也不会感到无所适从。义工们的食宿,都是免费的。
据陈咏欣回忆,寺庙里最大的就是三人间,她住在单间里,房间中还有一张可供她学习的桌子,很是清静。在来寺庙前,也无须准备任何东西,“洗漱用品、被子、鞋,甚至连过冬的常服,寺庙里都准备好了,毛衣、羽绒服……什么都有,都是洗干净的,就放在固定的地方,谁需要去拿就行了”。
这两个月,陈咏欣的全部开销还不到一千元。“寺庙里是不会强制收费的,但居士和香客们有时会主动做出一些反馈,往功德箱里放一些钱,但这不叫交钱,叫随喜。有时候和师父们一起下山采购,也可以买杯咖啡喝喝。”陈咏欣说。
这里的人、一草一木以及饮食,都让陈咏欣感到很自在。“我们的掌勺师父在出家前是厨师,做的菜很丰富,我和朋友说我吃斋吃胖了两斤,她们都不信。”唯一让陈咏欣感到不适应的,是寺庙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寺庙里碰见师父们,即便你不认识他,也要打招呼行礼,在称谓上也有尊卑之分,因为我对佛教了解不是很深刻,所以在刚去时会有些搞不懂。”不过很快,陈咏欣就和大家熟悉起来,在她生日那天,师父为她做了碗长寿面,特地将小番茄制作成了兔子的形状,她还收到了师兄送的精油。对陈咏欣而言,这是永远都难以忘怀的一天。
陈咏欣说:“我们的掌勺师父以前是厨师,我和朋友说我吃斋吃胖了两斤,她们都不信。”
谁来治愈焦虑?
寺庙的自然风光和虔诚氛围,可以让身处其中的人获得平静,但更重要的是寺庙里的僧侣,他们的一言一行常能让人获得顿悟。刚去寺庙没多久,陈咏欣就深刻地意识到,完全不能以世俗的眼光来衡量身边的人。
比如下山采购这件事,对它充满热情的只有陈咏欣,师父们并不会觉得这是一个出门放风的好机会,或为此感到欣喜。寺庙里常常会做公益活动。春节之前,陈咏欣被派去和四个师父一起去周边村子的街心花园种花,花园的面积很大,大概有两百平方米。
陈咏欣的第一反应是:“寺庙真是又出钱又出力,我们种了欧石竹、桂树……有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全部都是寺庙花钱买的。”每天吃完早饭,陈咏欣就和师父们扎在花园里,足足种了一个星期才全部种完。
“和师父们在一起,你接收的全部都是正向的能量,这一点真的很重要。干活的时候,师父们也很愉悦,会一直和我聊天,问我开不开心。”种花的时候,有些村民就站在一边围观,起初陈咏欣有点懊恼:“他们就站在一边说笑、看热闹,好像这个花园和他们无关。但师父很擅长把喜悦的力量传给别人,主动和村民搭话,问他们‘我们种的花好不好看呀’,最后大家都很开心。”
花全部种完之后,师父用航拍器拍了一张空中的俯视图,发现他们种出来的形状不够圆。当时他们已经交工了,所有的工具都清洗干净了,但师父不满意,又回去重新开始铲土。陈咏欣忍不住问师父:“我们不是已经弄完了吗?”师父回答她:“如果这个圆,不够圆,它的能量就是缺的。”
2022 年12 月17 日,江苏镇江。参加2023 年江苏省公务员笔试的考生走出考场。(图/ 视觉中国)
那一刻陈咏欣受到了不小的震撼,“明明他不拥有这一块地,但他还是要把每一朵花都种到最好”。某一天早上醒来,陈咏欣发现压抑在她心底的焦虑情绪不见了。
“以前我是个很着急的人,总觉得自己毕了业就要马不停蹄地去继续读书或工作,我一旦跟不上社会的时钟就会很不安。但我后来突然明白,我是可以达到我的目标的,但是一定不要太着急。很多时候我们都被社会时钟推着向前走,但我们其实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适合这条路。所以现在我就想,我慢慢向前走,说不定在路上会有别的收获呢。”陈咏欣说。
离开寺庙回归城市生活后,陈咏欣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经常会想起在寺庙里那种平和的感觉”。很多年以后,陈咏欣或许已经忘了当年在寺庙备考时的细节,但村子里的街心花园落成时,师父对她说的那句“如果你能把这种平和的成就感运用到生活的每一处,你这一生就是圆满的一生”,她会永远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