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霏霏觉得，是“低级的苦”毁掉了自己的留学生活。
从一所双非本科院校毕业后，面临着考研的压力和就业的不顺，文霏霏选择出国留学。家里经济条件一般，父母只能拿出50万元支持她，她只敢申请一年制的硕士，“读两年就要70万，太贵了。”
可来到美国后，高消费还是让她难以承受。在学校待了两个月，她开始在学校的超市打零工赚钱，刷盘子、收银、整理货架，一周工作19个小时，“我当时还挺开心的，因为工资确实很高，一个小时有17美金。”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生活中只有学习和打工两件事。可不知不觉间，身边的同学陆续找到了工作，文霏霏才意识到，她错过了招聘季。
曾希望出国改变命运，如今却困于柴米油盐之间，她不禁思考，普通人如何在留学中自洽。
文霏霏租住在西雅图的公寓。图/受访者提供
以下是文霏霏的讲述：
【1】逃离
我本科是山东的一所双非院校，专业是信息管理。学习氛围很浓厚，但是我不喜欢。
学院安排的，早上6点半起床，7点去上早自习，要背英语，同学之间互相抽查。好像我们没有自己去规划生活的机会，课程多，作业也多。同学们凑在一起就讨论作业，下课后老师身边围着一圈人，生怕漏听了什么消息。
我对这些有点抵触，学校的活动很少参加，除了室友，其他同学不太接触。
大二时，我争取到了一次去台湾交换的机会，我才知道，原来大学是可以选课的，同学们有各种各样的目标，老师也不会干涉你的选择，还会给你更长远的指引。从那时起，我就有了想要出去看一看的想法。
后来，我准备了一阵子考研。可当上一届的考研结果出来后，我就放弃了。因为我见过学长学姐们的努力。很多人大冬天的就在楼道里暖气旁边放个小马扎，早晨我一起床，他们就在那里背书，晚上我10点多回宿舍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
这么浓厚的考研氛围下，根本没几个人考上，考上了的，学校依旧是双非院校。所以我当时非常心凉，对我能不能考上产生了一些怀疑。
另外，对于应届生来说，找工作时学历是个敲门砖，很多企业不会给我面试的机会。在外做交换生时，我也和985高校的学生一起上课，一起生活，其实我觉得我不比他们差，有些考试，我的分数甚至比他们还高，可我知道，我们的人生完全不一样。
2019年七八月份，大三暑假，我决定出国。
父母并不支持，他们觉得太贵了，感觉花了几十万回国之后依旧拿着几千的月薪。为了说服他们，我花了很长时间准备，运用了商学院的SWOT分析法，把出国的优劣势讲清楚，包括我以后的职业规划，我说万一我留在国外，可能一年就把花的钱赚回来了，他们才同意。
我们家很普通，他们只能拿出50万，而且希望我的花费在40万以内。其实是不太够的，我只考虑一年和一年半学制的，两年学制会贵很多，要70万以上了。
申请季持续了大半年，如果再长一点，人就要废了。2019年7月份，我在做一份网页开发的实习，同时备考托福、GRE，早上7点起床，在公交车背一个小时单词，8点到公司上班，下午5点回家，路上继续背单词，吃完晚饭开始刷题，无时无刻不在学英语。
回忆起来，我好像没照过镜子，偶尔有一次瞄到了，发现我的头发少了很多。那时候吊着一口气，好不容易父母同意我出国，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
【2】“低级的苦”
我收到了11所国外高校的offer，最终选择了华盛顿大学商业分析，学制只有一年。2021年9月，我来到美国。
来之前，我对留学生活的想象来自欧阳娜娜的Vlog，早晨起来画个美美的妆，到外面买个早餐然后去上课，又精致又舒适。虽然我预想到我不可能那么快乐，但来之后还是被家庭条件的差距震惊了。
刚来的时候，所有商品的价格我都会在心里换算一下，大概一杯奶茶要40元，一顿盒饭要100多元，我完全不能接受，所以我在外面完全不消费。生活用品都是二手的，为了别人送的免费盘子，我会坐两个小时的公交去别人家里取，还会花几个小时捡公共厨房不要的锅碗瓢盆。
留学生聚在一起，我们都会抱怨美国的高消费，结果一问，他们租的房子月租金是2000美元，而我的是600美元，我本来还想把我的房子推荐给他们呢，结果发现大家完全不在一个消费水平上。
所以我很少参加华人朋友的聚会，大家经济差距太大了。
在美国待了两个月，我就开始打工赚钱。倒也不是吃不起饭了，主要是因为花父母的钱愧疚感真的很强烈。我刷的是父母信用卡的副卡，每一笔消费他们都知道，如果我花一笔金额特别大的，他们就立马过来问“买了什么啊这么贵”，其实也就200美元，两个人吃一顿好餐厅的价格，我就觉得特别不好。
为了省钱，文霏霏经常自己做饭吃。图/受访者提供
我的兼职是在学校一个比较大的商超里，刚开始是刷盘子，把盘子里的残渣倒掉然后送到机器里，洗完再拿出来分类整理。留学生打工是有规定的，我一周只能工作19个小时，时间很分散，只要没课我就去打工。
有时候早上7点我在商超工作4个小时，以为一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可结束工作还要去听课，美国学校不午休，真的很累，上完课还要赶作业。
不过那时候还挺开心的，因为工资蛮高，刚开始一个小时16美金，后来涨到17美金。接下来半年，我的生活就在上课、打工、写作业中度过，非常充实。我父母不知道我在打工，我花的钱少了，他们也不惊讶，可能他们对我的生活费预期就是这么多。
直到来年二三月份的时候，我看到同学们收到了大量的工作offer，也有人在大量面试，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才反应过来，马上要毕业了。
突然我就很害怕。我原本的计划是留在美国工作一两年，从对应行业的薪资来看，很快就能把学费挣回来。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跟原来的目标有些偏离，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将浪费在美国的学费。
【3】努力留下来
2022年4月份，我辞掉了学校的兼职，开始不断投简历，刷各个公司的面试题。
我的华人同学，他们本科就在美国了，适应得很好，而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国人，在美国没有实习经历，我不太相信自己能够争取到一个岗位，那时特别焦虑。
我投了三百多份简历，去哪里都行，我没有资格挑。我投递简历太晚了，很多企业都已停止招聘，还有很多公司不招外国人。真正有HR给我回话的只有十来个，只争取到了3个面试机会，毕业4个月我才收到一个offer。
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今年就业形势比较严峻，很多人都要投递上千份简历。
开始挣美元之后，我的消费观念才有了一点点改变，不会在心里换算了，不过我还住着600美元的房子，希望攒点钱。
现在的工作挺舒适的，每天工作8小时，下午4点下班，晚上的时间都是自己的，我还能在琴房弹3个小时的钢琴。同事之间为邮件沟通，工作不会占用休息时间。我过去是一个很卷的人，感觉现在取得了一定成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其实我不喜欢卷。
在学校打工时，我有一个非常大的感受，那边的工作人员都好开心。老板也很好，我语言不通，学得慢，他们会很温柔地教我，而且是笑着的。
还有一些全职地工作人员，有美国本地人，还有很多亚洲移民，他们的学历都很高。我了解到一位菲律宾员工，他40多岁了，念完硕士在超市工作，也有人做过白领的工作，然后来超市上班，他们觉得这里工作很轻松很快乐，这对我来说冲击很大，我第一次了解到这样的生活态度。
以前我觉得，我要当人上人，我要进大厂，看到他们我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的薪资在留学生中算是很少的了，由于签证问题，允许留学生应聘的都是些计算机相关的高薪岗位，而我和他们差远了。偶尔我也能感受到同辈压力，可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