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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实验室, 工科生去向何方?

文|小北

最近,一则和“实验室”有关的话题成为了人们议论的热点。在与一些高校朋友聊天之后,我发现,实验室占据了他们大学生活的很大比重。但许多人最终不会走上科研之路,他们会离开实验室和象牙塔,在社会和市场里寻找自己的位置。

下面访谈的两位学子都来自国内985高校,工科生。一位在研二时突然意识到,学校的培养方向和就业所需的能力之间存在鸿沟。他为实验室里的突破而欣喜,更为自己未定的工作前途而迷茫。另一位则在一次实验室的工作中意识到自己的长处,并开始有意识地进行人生规划。郑雅君在《金榜题名之后》一书中曾提到两类学生:直觉依赖型与目标掌控型。对大学和社会“游戏规则”的不同理解和感知,最终引导人们走向不同的人生。(文内为化名)

桐木:横向与纵向的拉扯

桐木的成绩一直不错,本科在一所985高校,绩点名列前茅,一直参加竞赛。后来他顺利保研,进入另一所985高校,做某前沿领域的研究,项目有保密性质。他的主要工作包括电路设计,设想出来后要到实验室进行验证,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实验室,寒暑假也是如此。

桐木一直享受着学习和科研中的快乐。死磕一个问题,直到想出解决方案,这个过程带给他无比的快乐,他尤其热爱“尤里卡”时刻。

有一次,在实验室里和学长学姐们闲聊,有人说起一种建筑结构。桐木重新回看自己手边的项目,突然发现,以往司空见惯的一种电路结构,竟然和聊天中提到的建筑结构很相似。这个联想让他想出了一种新的电路设计方案。他马上做实验,而且验证成功。“其实,做实验很多时候都会验证失败的,但那一次就成功了,这意味着我当时的设想是对的。”

这种知识融合的感觉让他欣喜。每当对自己的领域有了更幽微的理解时,他会称之为自己的“格罗滕迪克时刻”。桐木解释说,格罗滕迪克(AlexanderGrothendieck)是代数理论界的大家,他引入新的代数工具,让代数几何的研究变得深入而广泛。格罗滕迪克传记里的一件小事让桐木印象深刻:学生时代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格罗滕迪克赴法上学,但因为学校师资力量不足,老师甚至无法告诉他关于“长度”的定义。于是,格罗滕迪克自己定义了长度。但当他把长度的定义拿给自己的法国同学看时,那些人说,这是他们早就知道的小知识。

“对研究者来说,对知识的理解进一寸,则有一寸的欢喜。被教导的与自己思考得来的知识,其信息度是不同的,而科研就是在这样一点一点的幽微累积里逐渐进步。”桐木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知道,领略到知识奥妙的那一刻,快乐无与伦比。仿佛在广袤的宇宙里推开一扇大门,而门里是另一个观察宇宙的角度。每走一步,都会有新的震动。因为做的项目全国也没几个实验室在做,有时他甚至以为,自己正在推动中国科研前沿的进步。

但是,这种与时代共振的感觉并不长久,他不得不面对更现实的问题。害怕延毕、找不到工作的焦虑和迷茫,逐渐侵入他的生活。

进入研二后,保研的兴奋感渐渐散去。在日复一日的实验里,桐木感到一种置身于工作环境的压力。他做的项目可分为横向项目和纵向项目。横向是企业和导师签订合约,要在应用层面给出一定的解决方案,关系类似于甲方和乙方。而纵向则主要是国家级、省级的研发项目,不需要交出实际应用成果,侧重于科学研究和探索。

桐木手边的项目两种方向都有。当他开始思考未来的工作去向时,他意识到,手头做的这一切,对找工作没有多大帮助。他研究的领域太前沿了,国内做相关应用的企业屈指可数,所以,横向项目并不能提高他的就业机会。而纵向项目,他也必须做到一定贡献,才能在论文上署名。在国际期刊上发表论文的篇数,决定了他能否顺利毕业。所以,他一方面要在手边项目上投入巨量时间和精力,另一方面还要延伸自己的社会化能力(为了找工作)。在两个方向的拉扯中,他左支右拙。

“当时我很痛苦,我想问导师,为什么给我安排这么多项目?我想毕业啊!”桐木也知道,导师希望把他当成博士生来培养。如果他决定在科研领域持续精进,那就没有问题,可他的家庭背景不允许他读博。他需要工作和挣钱。

说到桐木的父母,在其他同学相比,应算比较“弱势”。他们只知道,好好学习才有出息,一直支持他上学,但却无法给予社会化方面的理解和支持。在和桐木闲话时,他们会聊起同龄人的发展,比如谁去了什么样的好公司,谁挣到了不错的年薪。尽管身处985高校,但桐木无法确定自己毕业后会怎么样,他对就业和市场一片茫然。谈到研究生补贴,桐木说,即便像他们这种补贴多的,一月也不过一两千元。和已经工作的同龄同学和朋友比起来,这点钱实在太少了。他的学校处于一线城市,多多少少要父母支援。如果继续读博,他觉得自己会成为父母的负担。

顺利毕业,拿到一个薪资不错的offer,这些期望压着他,让他无法沉浸在科研的快乐里。尽管解决一个个实验问题会让他欣喜,但就业形势的暗淡和找工作的担忧,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有失控的惶恐。他特别害怕父母的唠叨:“读完书,眨眼就三十了,成家立业,你一个都没完成,可怎么办呀?”

“未来的就业Offer肯定会有,但合不合适自己的技能和自己想做的方向,这是不确定的。”科研的快乐和现实的压力在研二之后反复出现,他在其中左右摇摆。

毕业前夕,桐木拿到两家头部智能设备企业的Offer,经过深思熟虑后,他选择了其中一家。整个人的心情才稳定下来。“我终于上岸了。”

查理:实验当然重要,但沟通和协调更有意义

上大学之前,父母告诉查理:“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你不要只专注学习,还要去看学校这个小社会是怎样运行的,它和外面的大社会是怎样互动的。”进大学后,查理很快创办了一个社团,并申请了做实验室助教。通过社团、导师和学校的引介,他开始和企业接触,希望从中找到毕业后的发展路径。

大二时,实验室发生过一次小事故。当时他们需要把传统的3D打印机变成光固化打印机。其中一个步骤是把新适配的镜头组装到打印机里。由于硬件的变化,查理需要重新写固态控制的代码。但因为一时疏忽,他忽略了一些步骤,比如二次改光。镜头放进去后,电路板烧掉了。

在机械工程的实验室,烧电路板是很常见的事。学生们需要学习相关操作规范,并经过考试,才能进入实验室。机械旁边也会标注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但电路的调整和验证,有时是不受人们控制的,因为带电,有时会出现电路板烧坏、爆烟、电路爆炸等情况。当然,因为电压有控制,而且电路若有问题会马上爆发,人员也能规避,所以一般没出过大的事故。

在查理眼中,发现事故背后的问题固然重要,但过程中需要的沟通和协调更有意义。导师曾拉了一个群,让他们和设备厂商沟通。实验室并不是购买原封不动的产品,而是会改造机器,这样更省钱。当然,这也需要调整各种参数、传输协议等。而厂商的数据命名方式是根据产品设计说明书来定的,和科研的命名侧重点不太一样。查理需要一个数据、一个数据地和对方对照。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自己很擅长把技术语言变成常人能懂的通俗语言。

“这大概就是产品经理的作用吧。”借社团的活动,查理曾带同学去企业参观过几次,他大概了解一些岗位设置和招聘要求。他意识到,自己以后可能会走“产品经理”的路。这方面的能力他是具备的,但他仍觉得,自己优势还有更多可以发挥的地方。

父母一直希望查理继续读书,以后可以有更大的选择权。而他认为,如果没有定下自己的人生规划,单纯的读书或随便找个工作,对人生都不是增量。他曾到一些企业做过暑期科研,他发现,学校教的能力和企业需要的能力之间,其实存在Gap(差距)。于是他开始主动去弥补这些差距,他同时也知道,很多同学其实被困在这种差距里,找不到适合企业要求的自我定位。

大三时,查理获得机会,到美国的伊利诺伊大学做交换生。那里的实验和国内不同,更多是把熟人打散,让不熟悉的人互相配合。而且工作会延续到实验室之外,比如在外场做实验、场地器材报批、分工与后勤配合,就像做一个真正运行的项目。对大多数只会做实验的中国留学生来说,这些事情很有挑战,查理却如鱼得水。他喜欢这种协调各方、最终完成项目的感觉。

在和美国同学的交谈中,查理还发现,他们在做一些很有意思的项目,比如脑机接口、数字货币……美国学生都期待通过自己的努力给世界一些改变。查理在想,我之前做了大大小小的实验项目,为什么不想大一点,做一个创业项目呢?对科研的迷茫、对自我性格的觉察、对把控项目的快乐,让查理进入头脑风暴状态。他在思考,如果要创业,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当时Meta的元宇宙概念横空出世,很多人都在讨论电影《头号玩家》,认为电影里的场景在未来会成为现实。而查理想到的不是娱乐,而是用元宇宙帮助人们找工作。在VR世界里,应聘者可以全流程体验想去的岗位是怎样的日常,他们能不能接受这种工作,可不可以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后来这个项目获得了A轮融资。

大学毕业后,查理打算Gap一年(间隔年),专注于这个项目,看能做到怎样的程度。“不论成败,都是一种经历。更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自己人生想走的路。”

桐木和查理无疑都是很优秀的人。他们对社会层面的认知不同,主动性不同,让各自的道路逐渐分岔,但并不代表有什么优劣。查理跳出了大多数人“努力学习、找个好工作”的路径,去创造属于自己的机会。而桐木则是在一条大部分人都走的道路上走到了靠前的位置,最后获得了不错的Offer,在一点点打开自己的空间。

人生有多种可能。每个个体,因家庭背景、父母引导、个人性格、主动性、意识到社会规则的时间前后等方面的不同,会走向完全不一样的路径。处于低谷的人会爬出来,常在高处的人也可能会跌落。我们只需要接纳自己的能力和境遇,就能走好自己的人生。

——完——

作者小北,永远学习进行时,抱着好奇心观察大时代下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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