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我高中毕业,内心却充满着惶恐。因为我不是应届生,前一年的高考我落榜了。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父母才同意我复读一年。也就是说,这是我改变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
可命运之神并没有垂青我,似乎还刻意在和我开玩笑,等到高考成绩出来,我以两分之差再次落榜。
那一瞬间,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连续三天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门,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热情询问的亲戚朋友。
那天晚上,在乡医院上班的堂叔突然来到了我家,而且还是特意来找我聊天的。
堂叔是我们村颇有名望的人,既有跳出农门吃国家粮的身份,更有医生职业在人们眼里的神圣,一贯以来在大家面前说话都很有分量。
堂叔很明确地对我说:孩子,你不要这么消沉,读大学固然是一条有出息的路,可走的人多了,你未必竞争得别人。条条大路通罗马,我看你可以去参军,只要你真的有本事,同样也能走出大山。
堂叔的一番话,我就像在溺水中抓到了一根稻草,更像是漆黑的夜里看到的一丝光亮。
我终于从颓丧中走了出来,每天跟着父母做农活之余,更是坚持早晚锻炼。因为读书这么多年,尤其是高三的这两年,身体素质相对有所下降,既然想当兵,那就得巩固提高身体素质才行啊。
在我的望眼欲穿之下,87年秋季征兵的通知刚刚发到乡里,我便第一时间报了名。
随后就是在乡卫生院的初检,这几个月的锻炼没有白费,我的体检结果非常好,顺利通过了初检和县医院的复检,政审更是三代贫雇农的根正苗红,一路顺风拿到了入伍通知书。
当看着最后一个红章印下去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全是激动,手里的入伍通知书,分明就是我高考时的录取通知书啊!
自从收到入伍通知书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情就瞬间成熟了不少。
如果说以往还有点因为两次高考失利而自怨自艾、怨天尤人的纠结,那到这时候,我心里就全是着兴奋与自豪。心里也暗暗发誓,到了部队后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提干跳出农门。
于是,19岁的我,第一次离开了湖南老家,穿上那身绿军装,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去西北的绿皮火车。
这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在此之前,我甚至连火车是什么样子的都没见过。
因为高中文化基础比较扎实,在部队后,我确实还表现得非常积极,不管是体训还是个人素质,都是领导眼里的标兵,于是第二年,我获得了报考军校的资格。
当然,那年代普通一兵上军校是非常严格的,可以说是层层遴选,完全是百里挑一的机率。
在团里组织的初筛考核中,我们连竟然有两个人一起通过,其中一个就是我,两人一起到团部集训,为最终的统一考试做准备。
在那一个月的备考过程里,我每天都只睡四五个小时,甚至在睡梦中都还在背诵那些知识点,也因此闹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笑话,成了一起集训的战友们嘴里的“痴人”。
很快就到了统一文化考试的日子,考场就设在我们团部,整个考试过程中,我聚精会神心无旁骛,也充分体现了“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古话。
三场考试下来,我几乎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压力,一帆风顺地走出了考场,甚至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回到连队后,指导员悄悄拉着我打听考试情况,我很自信地告诉他,考试成绩肯定没有问题。
人的付出必定是有回报的,一起参加考试的其它战友,自从考试完后每天都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只有我心里古井无波,该吃吃该喝喝,该训练就训练,完全没有把考试结果当回事。
果然,七月五日,连长收到了团部的电话通知,说我考上了广西的一所军校,只要复检合格就能入读了。
得知这个消息,连长第一时间就把全连战友集中起来,让我出列站在队伍前,连长一字一句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从连长和指导员开始,全连一百多战友逐个和我拥抱祝贺。解散之后,指导员还特意留下我单独散步,谆谆教诲我到了军校后一定要发奋学习,争取更大的发展。
收到这个消息后,我的心里才真的开始激动起来,这不就是我心心念念的跳出农门么?三年来,从第一次高考失败那天开始,能够上大学不就是我最大的梦想吗?如今绕了一大圈,苍天不负苦心人,我还是抓到了上大学的机会。
为了和家人分享这份喜悦,特意请了个假去驻地邮局,发了个电报给老家的父亲,希望他们也知道,他们的儿子没有让他们失望。
8月14日中午,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我的手上,带着无比的自豪和向往,我来到了山水甲天下的桂林陆军军事学院。
但办完入学手续后我才知道,我们虽然已经是一名军校生了,但还有一道最终的复查关卡,包括政审、文化水平和身体素质。每一项都合格,才算是正式的军校生。如果复查发现任何一项差错,那就退回原部队。
我心里对此不屑一顾,政审和文化考试,那不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么?唯一有点不确定的就是身体,但两年前入伍体检,那不是完美无缺没?这两年的部队生活,我自认为身体也很正常,因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可这一回,命运之神没有再次眷顾我,在最后的体检复查中,发现我的转氨酶高了,怀疑是有肝炎。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我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甚至还莽撞地跑去了学校领导办公楼,专门陈述自己的情况,希望学校能收下我。
但在原则面前谁也不敢开口子,就这样,军校的被窝都还没有睡热,就被退回了原部队。
这一回的打击,对我来说甚至要远超当年高考的落榜。
因为我知道,人生短短几十年,高考失败的我,好不容易参军入伍还竞争到了上军校的机会,如今就此出局,还能东山再起吗?
就在我一蹶不振的时候,谁曾想到,我的命运竟然从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到连队的我,连长和指导员非常细心地安抚我的情绪,指导员甚至连续很多天陪着我,让我安心养好身体,只要身体好了,凭你的条件和本事,明年再次参加考试不都是十拿九稳的事了么。
虽然指导员的劝解让我勉强振作起来,也确实在尽心尽力地恢复身体,但岁月的脚步不会停下来等我。
经过一年的恢复,我的身体确实没问题了,转氨酶的指标也降到了标准内,但已经到了超龄服役的年龄,只能退伍回老家了。
回到家,父母甚至都不明白,为什么电报中告诉他们已经上军校的我,突然就退伍回家了?我只能耐着性子向父母解释,弄得全家人都唏嘘不已。
时间已经是1992年,改革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当时最流行的一句话,那就是“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退伍回家的我,自然不满足于在老家种地,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就背着简单的行李南下来到了东莞打工。
我的第一站就是东莞的虎门,很顺利地在新湾进了一家外贸公司,专门给欧洲的厂家生产玩具。
公司的老板也是退伍军人,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帮他送单,每天跟着车去各个工厂送单收获,回到公司又要卸货入库,账目核对清楚后,我还主动帮着贴标签打包装箱。
这种在部队养成的勤恳作风,很快就在同事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老板的赏识,半年后就被提拔成了业务经理,跟着老板处理各种客户信息。
93年初,公司的业务继续拓展,老板为了让我安心工作,还问我要不要入股他的公司,既能打工,同时也是老板享受分红。
就这样,全凭老板的一句话,我就成了公司的小股东,更加尽心尽责地处理着公司的业务。记得当时的工资也就2000块上下,但第一年的分红就有了三万多块,这笔钱,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
时间来到1995年,26岁的我结婚了,妻子就是老板的妹子,一个虎门本地姑娘,三年来的朝夕相处,我们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我们夫妻既是公司的高管,又是公司的股东,自然是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发展壮大公司的业务。到98年的时候,我们公司在虎门已经算是中等以上规模企业了。
婚后的我们,理所当然地在虎门购房安家,随着孩子的出生,我们一家也就成了第一代新莞人。在老家的乡亲们的眼里,我就是他们打工拼搏的偶像。
32年过去了,年过半百的我,再回首自己走过的人生,既有遗憾,遗憾的是当年两次和大学擦肩而过。
但更多还是满足,一个大山深处的穷孩子,能走到今天这个阶段,何尝不是抓住了时代的翅膀,从而改变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