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学生问起我,究竟是如何从一个小山村里面走出来的时候。
我的眼前不禁再次浮现出了舅舅掂刀赶往家里的场景。
1988年,继母私自扣下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就在我以为我的命运就此定格的时候。
舅舅的出现就像是一束光一样,照在了我的身上。
“读书改变命运”,这是我妈在咽气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的我只有十三岁,还远远没有明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但我只知道这句“读书改变命运”,是我妈最大也是最后的愿望。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根本就坐不住,仿佛课桌上有什么令我过敏的东西一样。
甚至到了后来,迟到逃学也成为被请家长的原因之一。
我的心全部都放在了窗外,书本上所展示的内容也仅仅只有图画令我感兴趣。
在那段时间,我成为了老师眼中的“一颗老鼠屎”,也是母亲不断赔礼道歉的理由。
母亲对于我的不成器可以说是失望之极,在她的观念里,读书人才有大作为。
就如其他家长对孩子的那样,望子成龙成为母亲心中最大的愿望。
但是看我在学校里面表现,母亲只能毫不犹豫的拿起鸡毛掸子追着我乱跑。
母亲并没有什么文化,甚至就连字都不识几个,她想逼我念书的时候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久而久之,母亲只是满脸愁容的看着我,但我知道母亲是在乎我的,永远不会放弃我。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更加肆无忌惮,根本没有将自己的学业放到心上。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也是我童年中最灰暗的时刻。
那时的我刚被学校里的老师抓回学校中,还在神游天外的时候,我突然被老师叫了出来。
起先我以为老师是想要对我说教,但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我彻底愣住了。
“老师送你去卫生所,你抓紧老师!”
说完这句话后,老师就连忙将我领出校门,还将我放在她的二八大杠的车座后面。
此时的我一脸懵,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老师的声音很是着急,双脚也是不停地蹬在脚蹬上面,车轱辘转的飞快。
没过多久,老师就将我捎到了卫生所里,父亲神色焦急的站在门口张望。
一看见我二话没说就拽着我往里走,我感觉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在注视我。
周围白色的窗帘和医用品都深深刺在了我的眼中。
这时我的心不禁开始慌了起来,究竟什么样的事情能够让父亲和老师如此着急。
直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头晕目眩。
妈妈静静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上的憔悴和疲惫将我钉在原地。
父亲拉着我一起走到母亲的身边,此时的我才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不明白,早上出门的时候,母亲还是在我耳边提醒我要好好念书,怎么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变成这幅模样。
父亲说母亲做家务的时候,不幸从梯子上面栽了下来,正好砸到了头。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庆幸,因为母亲的身上并没有血迹,我也经常摔倒磕到头,只需要缓一会就会没事。
想到这里我再次看向母亲,但母亲还是虚弱的躺在床上,就连眼睛都没挣开。
我再次将目光放在了父亲的身上,不明白父亲只是摔倒了为何会这么严重。
父亲说母亲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磕坏了,只是让我赶紧跟母亲说些话。
说完父亲也不禁哽咽了下,扭过头不再看我和母亲的脸。
我轻轻推了下母亲,叫了声妈。
母亲似乎有所感觉,慢慢将头扭向我的方向,轻轻的拉着我的手。
就像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早上,在我上学的时候再三叮嘱我好好念书一样。
这一回母亲的话除了让我念书外,便是嘱托我照顾好自己。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说,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都是用手背不断的抹着自己的眼睛。
最后在母亲的话中,“读书改变命运”就成为了我最大的嘱托。
那一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中的,家中再也没有母亲做好的饭菜,也没有她拿着鸡毛掸子追我的场景。
那一天,我再也没有了母亲,没有了那个世界上最关心在乎的人。
从母亲离世的那天起,我就不再漫山遍野的疯玩,但我而已没有像母亲所说的那样好好念书。
我开始循规蹈矩,父亲让我做啥我就做啥,打扫家务学习做饭,自己上学做作业。
可学习依然还是我的抵触,每当坐在课桌面前看着那些书本的时候,我就一遍遍的在脑海中回想母亲的话语。
直到一个月后,十三岁的我终于忍受不住,在老师的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老师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赶紧将我搂在怀中安慰,告诉我只有念书才能走出这个小山村,也只有念书才能见识母亲没有看过的世界。
自此以后,学校就成为了我的第二个家,每天上学成为了我最大的幸福。
在那个小山村里的日子,我只知道自己要学习,但始终不明白学习的用处,只觉这时母亲所希望的,所以我要完成。
而在母亲下葬的那天,全村的人几乎都过来帮忙了。
母亲和父亲并不是同村的人,娘家距离我家足足有一天的路程。
但是那天,母亲嘴里念叨的舅舅和小姨全部都到来了。
对于舅舅和小姨我并不熟悉,只知道他们是母亲生前常常挂念的人。
舅舅看见我第一眼后,就再次红了眼眶,小姨则是轻轻的抚摸我的脑袋,给了我五元钱。
那一整天,周围都响彻着哭声,而我跟在父亲的身边,眼泪将母亲最后的模样给彻底模糊。
结束的时候,舅舅找到我,说出了和母亲同样的话,表示让我好好读书。
紧接着交给我一张五元和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记录着舅舅的住址。
舅舅表示只要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就立马过去找他。
舅舅跟小姨一样,眼睛红红的拍了拍我的头。
那时看着舅舅和小姨的离去的身影,只觉得母亲挂念的人很好。
虽然母亲的离去给我和父亲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但是生活还要继续。
尤其是有人想要给父亲介绍人的时候,我只能愤怒的看着。
起初父亲并不同意,但当自己的生活一团糟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对于父亲的变化,我感到不可思议,不明白母亲在他的心里怎么变得如此轻。
那天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后就跑出了家门,村子在晚上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唯一的光亮便是头顶的那片星空。
那天的我无处可去,就只能跑到学校里面。
曾经那个我最讨厌的地方,却是成为了我的避风港。
我看着头顶的星空,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老师口中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那时我只知道这一句无比贴合我的心境,疑问李清照是否像我一样觉得委屈。
那一晚父亲决心续弦,而我决定读书,将自己的命运改变。
或许是我的决心有了回报,到初中的时候,我已经是村子里面最优秀的学生。
老师看到我的变化,脸上也时常挂着欣慰的笑容。
老师告诉我,村子里的教学环境不如城镇,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到城镇中读书。
其实我也想过去往城镇中,但是想到父亲和那个继母,我就只能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父亲对我是好的,但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儿子。
如果当他另外有了孩子,那对我的爱就只能大大减少。
在父亲再婚后的三个月,我就被告知我将有一个妹妹或是弟弟。
继母在没有孩子的时候对我也不错,但终究比不上自己的亲身孩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在我曾经最爱的家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存在感。
所以提起想要去城镇上学的想法,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虽然我的父亲有了变化,但我和自己的舅舅和小姨也越发的亲近。
在父亲结婚的当天,舅舅就直接找上了门,要求给一个说法。
哪怕是之后的日子,舅舅和小姨就时常过来看望我,给我一些接济。
直到有一天,舅舅托人捎来了信,告诉我可以去城镇中上学。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置信,根本不明白父亲是怎么同意的。
后来还是小姨告诉我,是舅舅拿着一笔钱,然后上门找上了父亲,强行要求对方将我送去上学。
那笔钱不是一笔小数目,正是我之后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舅舅一家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舅舅决定掏出这笔钱的时候,坐在母亲的墓碑面前抽了一晚上的旱烟。
从我决心好好念书,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在后面帮助我。
看着我父亲的大队长,督促我的老师,关心我的小姨,还有决心送我念书的舅舅,这些人都是我念书道路上的帮助。
那时的我已经不再渴望父亲的帮助,我认为我已经有了更为重要的家人。
直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我夜以继日的努力下,我的学习成绩进步神速,哪怕是在城镇中也排的上名。
1988年是决定结果的日子,那时候人才辈出,考大学并不是一项容易的事情。
关乎我的人都在为我加油打气,就连父亲也久违的说了一句鼓励。
舅舅告诉我,不论是中专还是中师,我都是这个村子里面最优秀的学生。
只要能够考的上大学,我确实是村子里面近几年最优秀的学生。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我并没有放松,因为我知道漫长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存在。
夜以继日的翘首以盼,但始终没有我的消息。
舅舅看着我落寞的神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已经跟他一般高的我。
但是没过多久,我亲眼看着怒气冲冲的舅舅提着菜刀冲上我家!
那时的我正在打扫院子,远远看见舅舅奔过来的身影,刚要打招呼。
就看见舅舅的手里掂了一把刀,脸上更是怒气冲冲。
我不明白舅舅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愤怒,当即想要拦一下。
但舅舅只是将我挥到了旁边,直接冲进了我家!
舅舅拿着到直冲冲的对着我的继母,父亲看到这个架势后也是吓了一跳。
“你把我外甥的通知书藏哪了!”
听到舅舅的话,我心里咯噔一声,心理不禁付出浮一个想法。
继母也是被吓了一跳,声音颤抖的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通知书。
继母话还没说完,舅舅就大声呵斥的打断了她:“我问过大队长了,通知书早就发下来了,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继母看着舅舅怒发冲冠的样子,终于憋不住将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原来大队长送通知书的那一天,就只有继母一个人在家,继母看见我考上了就暂时将我的通知书藏了起来。
继母瘫倒在地表示,自己没想要不让我上学,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将通知书藏了起来。
舅舅看见通知书被翻找了出来,只是冷哼一声,将菜刀砍在了桌子上!
此时的我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根本不敢相信如果通知书一直被藏起来,我的结果究竟是怎样的。
后来的事情我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印象,只记得舅舅提到冲过来的场景,直到几十年后依然存在我的脑海里面。
大学的生活让我见识到更加广阔的天地,也让我欣赏到了母亲一直想要看到的景色。
如今几十年时间过去,我依然在学习的道路上,成为了一名大学教授。
至于父亲一家早已经断绝了联系,没有来往。
我在生活稳定下来后,就出资捐助了村子里面的学校,希望更多的孩子念书。
舅舅和小姨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离开了人世,在下葬的那一天,我学着他们当时的模样,向他们的孩子表示了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