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群的麻雀被滚滚的浓烟给吓飞了。
但是，在附近劳作的人们，却迈开长腿，敞开喉咙，吼叫着，像燕子一样飞奔而来。
有的人一边奔跑，还一边挥舞着长臂，大声地叫喊：“快呀，社员同志们——不好啦——发火啦——发火了——大家赶紧去救火呀！”
有人应和着：“快，大家赶快去救火去呀——”
有人焦急万分：“救火呀——快救火呀——”
男男女女的“社员同志们”，有的拿着镰刀，有的扛着锄头，呼喊着，汗流浃背地从四面八方跑过来。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熊熊燃烧的大火跟前一看，这才知道，原来不是发了火，而是负责看管秧田的我，放了一把火，烧了一个小小的窝棚。
“社员同志们”见了，一边从头上取下破旧草帽扇着风，一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站在田埂上，目光呆滞的我，摇摇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我的父亲，是所有救火的人中来得最晚的一个。当他腋下夹着我们家的那把大铁锹，腿子一甩一甩地跛到大火旁边的时候，窝棚的火刚好烧得正旺。
看见父亲来了，我两腿一软，就势蹲在了“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边。
“你，怎么啦？”看见红红的大火，映在我白皙而又瘦弱的脸庞上，父亲紧锁着眉头，满不高兴地问了我一句。
看见父亲好像要发火的样子，我张了张嘴，没有回答他，而是喉咙一紧，“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父亲拄着锹，甩着腿子，又跛了两步，跛到了我的跟前。他斜着肩膀，瞪着两只比麻雀还要小的眼睛，逼视着我，问道：“你，哭什么呢？究竟发生什么事啦？”
看见父亲满脸的怒气，我丝毫没有感到害怕，而是继续“呃——呃——”地哭个不停。
父亲黑着脸，用力地把腋下的大铁锹往地上一插，开口骂道：“你，一个不中用的东西！亏你还是一个高中毕业生，有什么话不好说？有什么屁不好放？光哭，顶个屁用？”
“呃——呃——呃——”父亲的咆哮，不仅没有阻止我的哭泣，而且，我还敞开喉咙，哭的声音更大了。
父亲真的着急了。他看着我，紧锁着眉头吼道：“你，有什么话，说嘚！”
我抬起泪眼，望着满脸怒气的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爸，我要去读书！”
“读书？”父亲好像感到非常的突然。
“嗯。”我使劲地点了点头。
父亲满脸狐疑地望着我，问道：“你不是都已经高中毕业了吗？还读什么书呀？”
我抬哽咽着说：“爸，我要到镇上办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我要去参加高考……去考大学……去读大学……”
直到这时，父亲这才恍然大悟了。
于是，他弓下身子，伸出他那双有力的大手，用力地把我从地上提起来，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要到镇上办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去参加高考，去考大学，去读大学，这是好事……
“爸，你同意了？”不等父亲把话说完，我忙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赶紧问。
父亲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而是说：“金儿呀，不管怎样，你也不能放火烧生产队的高粱梗呀……”
“我烧了，又怎么样？”我无厘头地呛了父亲一句。
父亲鼓起脖子上豆梗一样粗的青筋，大声训斥道：“你，放火烧生产队的高粱梗，就是在破坏农业生产！”
“我只是想读书，我没有破坏农业生产！”看着父亲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大声争辩道。
父亲把双手叉在腰上，高声吼着说：“读书，读书，这年月，读书有什么用？！”
我停住了哭嚎，扬着头，两只眼睛迎着父亲咄咄逼人的目光，倔强地吼叫说：“我要读书，我要读书，我就要读书！”
见来硬的不行，父亲抬起胳膊，用他那结满了老茧的大手，替我摸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说：“金儿啊，你要读书，是好事。怪只怪你爸我，没有用，没有能力送你去镇上办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
“我要读书，我就要去读书，我就要去镇上办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这次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你要读书，就能够读书了吗？”父亲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了。
我怒怼了父亲一句：“怎么读不了？”
父亲压住火气，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不好好地想一想：像我们这样一个贫困家庭，一没有钱给你报名，二没有人给你引见，我怎么能够把你弄到镇上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呢？”说到这里，父亲把他那双粗糙得跟树皮一样的大手一摊，样子显得非常的无奈。
父亲说的完全是实情。
然而，就是父亲的这一席话，象一把锋的锥子，将我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吹起来的希望的肥皂泡，一下子刺爆了！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死心，仍然站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我要读书！我要读书！我要到镇上办的高考补习班去读书！”
见我不依不饶，父亲真的发怒了！
他板着着黝黑的脸，瞪着绿豆大小的眼睛，大声地吼叫道：“你要读书？你要读书！你生在我们这样的一个家庭，你要读书，那除非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太阳从西边出来！”
说完，父亲一把抽起插在地上的大铁锹，他把大铁锹夹在腋下，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一步，腿子甩两甩的离去了。
“我要读书！我要读书！我就要读书！”
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站在田梗上，对着高远的天空，对着广阔的田野，敞开喉咙，哭嚎着，叫喊着：
“我要读书！我要读书！我要到高考补习班去读书！我要去考大学！我要去读大学……”
惊天动地喊声，和高粱杆“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夹杂在一起，随着烈焰及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
艳阳高照，天高云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