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迎来一年一度的高考。自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后,就一直被称为“百万学子过独木桥”,其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尽管如今大学已经扩招,考上大学也不再被夸张地描述为“改变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但是通过高考这次机会考取理想院校,势必能够让学子们拥有更加宽广的视野,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拉开与其他人的距离,令自己脱颖而出。
不过高考备战,也会令考生们压力山大。面对着眼前高耸如山的模拟试卷不说,内心还要背负着来自老师的关注、家人的期待、自己的理想,生怕无法顺利度过难关。以至于对于一些考生,想到高考就会“谈虎色变”。
其实不光当下如此,古人们对于科举考试的态度,亦与今人“大同小异、不谋而合”。下面我们便来分享一则“古代高考鬼见愁”的志怪故事。
苏州府太仓县的陈岳生掏钱在莲桥之西修建了一座别墅。竣工后,凡是去过那里的家人都议论纷纷说屋子不干净(闹鬼)。刚建好的新房怎么可能就成了凶宅!小陈可不信这个邪,为了一辨真伪,他卷起枕头铺盖亲自住了进去。
待到日暮西沉、月上树梢。影影绰绰之中,小陈隐约见到四名书生打扮之人朝院子方向结伴而来,他连忙藏身暗处、悄然观察。
四人满口之乎者也,行吟对句,不亦乐乎,然而身体四肢却处处却散发着尸臭之气(不知道是鬼魂还是丧尸?)。他们之中有一年约五十的老者(姑且叫“王老五”罢),一位四十上下(就叫“刘不惑”),其余两名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
王老五首先开口:“昨晚因刮风下雨败了兴致,今夜花好月圆,就让我们“荡起双桨……”不不不,呸呸,是:拈题作文,比试较量一番各自文采如何?”(拈题作文即自认或拈阄固定主题后写成文章,此乃旧时文人聚会消遣的一种方式。)
另外三人纷纷表示赞成。王老五便从衣袖中取出一沓圆形的纸片儿,让少年甲任抽一张,展开一瞧,是要用“视其所以”为题。(“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出自《论语·为政第二》。意思是(要了解一个人,)应观察他言行的动机、所作的行为,安的什么心,这样他就没办法隐藏什么了——这便是典型的明清科举八股文命题,即仅能选取《四书》《五经》中的一句话或者几句话,甚至几章作为题目。)
四人便纷纷从怀中掏出笔墨纸砚,开始作文。王老五坐上座,刘不惑居右席,两名少年坐下首。但见他们愁眉紧锁、咬紧牙关、抓耳挠腮、哼哼唧唧两个时辰,结果眼前几乎还是白纸一张。
王老五笑道:“歹势歹势,今日文机顿塞,才写了个“破题”(即八股文的第一部分),这可如何是好?”刘不惑闻言,立马附和:“俺也一样!”
王老五取来他的答题纸,品头论足、指点江山一番,惹得刘不惑频频点头称是。这下王老五愈发得意:“这写文章呀,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你的水平就只能一直待在第五等,而我还能攀上第四等的老末。(明清科举,秀才即生员,必须不断参加考试。如岁考,两年举办一次,成绩分六等;一、二等赏为“科举生员”,可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三等无升降,第六等则将黜革生员身份——可见这四个鬼书生算是秀才里的“学渣”。)
王老五挖苦完李不惑,又盯上两名少年。他定睛一瞧答题纸,居然未着一墨。这下他更来劲儿了:“二位青年才俊本当文思泉涌、奋笔疾书,奈何交的白卷哟?”
少年甲不服气道:“哼,这世间的严刑酷罚,莫过于写作文章!吾辈之所以贪死怕生,不就是为了不再遭这个罪嘛。现在还要我写,那不是没病找病么?!”
王老五听罢拍手大笑:“哈哈,歹势歹势。诚如君言,死人不用再遭考试的罪,确实是第一痛快事!”
不一会儿来了个小书童,肩上挑着装满食盒的扁担。少年甲说到:“饿着肚子讲大道理,有个狗屁意义?不如趁此良宵,我们痛饮一番。”言毕便将酒肉佳肴置于几案之上,四人团团围坐,大吃大喝起来。他们的干饭架势如同风卷残云,顷刻之间便碗净杯空。
少年甲捧着吃撑的肚皮笑道:“这里啥都没有,刚好做酒囊饭袋,嘻嘻。”李不惑接茬:“垫吧垫吧不就是为了这里头能有货么!”王老五捧上这哏:“就怕是有货进去,没货出来哟!(暗示少年是白吃,只会吃不会写)”
四人一齐放声大笑。酒足饭饱后,小书童过来收拾餐具,书生们定好下次聚会时间,便各自尽兴而归。
看到这里,小陈终于相信自己的新宅子闹鬼了。而这几个鬼书生从此以后呼朋唤友、每夜必来、愈演愈烈。
时值岁试(即前文解释的核定秀才等级的岁考),州府的学官差人带着告示下乡来通知考生。这位下人路过太仓县,夜晚就投宿在小陈的凶宅。这粗人大大咧咧,奔波一日已是筋疲力尽,遂将告示置于桌上,自己倒头酣睡。
清道光年间的告示“宪牌”
四个鬼书生呢,又如期而至,在陈家高谈阔论,旁若无人。忽然王老五借着“旁光”发现了桌上的告示,不免大惊失色:“哎呀!催命符又来啦!”其他鬼凑过来一瞧,各个面如死灰、一蹶不振。唯独少年乙讪笑不已:“我辈生前,看到这玩意儿就吓得碎心裂胆、登时归天。现在做了鬼,已是置身事外,可做壁上观啦!”
王老五反驳到:“你可拉倒吧,少说风凉话了。阴曹地府现在有新政策:阳间举行岁考的时候,会让城隍司搜括鬼秀才,押赴修文殿赶考。考得好有赏,考不好就要被下入刀山地狱,挖心剖肚!这下可完犊子啦,咋整哟?”
坠入刀山地域之惨烈场景
少年乙吓得声色俱变,忙向他讨主意。王老五不愧是老江湖,但见他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胡须,缓缓说到:“这里原本也不是安乐窝,各位想免于此难,不如放弃书生的衣冠装扮,逃到地狱的犄角旮旯,学做缩头乌龟憋个五六百年。让那些拿着布告四处拿“鬼”的牛头马面无可搜捕,这样也许还能脱离苦海!”其他鬼闻言皆转惧为喜,立马解衣脱帽,一齐跟着王老五踉跄遁去。
而下人其实被四个鬼书生的谈话吵醒,在旁偷听得良久。万分惊诧的他于翌日将自己的耳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陈。小陈内心狂喜:“好家伙,终于知道怎么治这几个学渣鬼了!”他将告示抄录了好几份,别墅每堵墙面上都贴一张。从此,那些鬼书生还真的再也没有来过!
上面这则故事原题《考牌逐腐鬼》,出自于清乾隆年间苏州文人沈起凤的志怪小说集《谐铎》。作者因痛感社会的黑暗,人世的险恶,便借这部小说中非神即鬼、有妖有怪的故事对社会病态展开解剖,对人情世态进行揭露。该作全篇故事短小精悍,文字简练生动。作者大量运用夸张、对比、不协调、故意出错、轻重倒置、谐音等俳谐手法,写出了一篇篇以谐入铎、寓庄于谐的作品,令此书在当时便得以广泛流传。
科举制度在明清时期成为了政府主流的人才选拔方式。它打破了世家大族对政治生态圈的垄断,给予了寒门阶级参与政权、治理国家的机会。无数贫寒学子胸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理想投入到“寒窗苦读十二载,金榜题名一朝时”的奋斗中去。
然而“金榜题名”并非易事。科举自明太祖始,逐渐成为一种宽泛的社会竞争机制。于此同时,统治者出于社会教化与思想控制等考虑,政府在全国各地广建学宫并放松了对入学资格的限制,希冀更多的年轻人参与到科举中去。这样就直接导致了明代的求学人数不断激增、士人规模随之扩大,由此便引发了科举录取比例下降、科举道路壅塞等一系列问题。
明清科举考试分为科试、乡试、会试、殿试四级。随着应考学子数量的逐年增加,各省各级考试的录取比例都在不断下降。一般一省的应试人数每年都在数千至万人上下,即使像贵州这样经济文化较为落后的地区,也能拥有上千考生的规模。嘉靖三十七年(公元1558年),江西参加科考的人数达“万人”,但同是这个时期,科、乡、会、殿四级考试录取率平均算下来也不过是在10%上下浮动。乡试(举人考进士)的录取率更是低到了惊人的3.3%!
放榜之日,几家欢喜几家愁
明成化至嘉靖年间(1465年-1566年),全国生员(即秀才)人数就已在25万至75万之间徘徊,以10%的录取比例来看,仅一个最初级别的科试每年就能刷掉数十万读书人——科举考试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更加需要注意的是,上述录取率还未统计像洪秀全这种15岁开始尝试考取秀才功名至31岁“四试不第”,最终被逼得以老“童生”之尴尬身份(即未进入科举行列)扯旗造反、另立山头,并叫嚣着:“不考清朝试,不穿清朝衣,自己开科取士”的精神分裂者(即未考虑童生考取秀才的录取比例)。
建立太平天国建立者、创立拜上帝教教主洪秀全
由清朝文人吴敬梓创作的长篇讽刺小说《儒林外史》,尽管只是文学作品,但我们仍能够管中窥豹地通过它来了解当时科举制度对读书人造成的身心摧残。
小说中的倪霜锋穷经皓首,至死方悔:“就坏在读了这几句死书,拿不得轻,负不得重,一日穷似一日”;周进不甘心作个帐房先生,当见到贡院号板(科举考试中供给生员在号子中答卷兼睡觉用的木板)时,便一头撞去,“直僵僵不省人事。”有商人答应替他出钱捐一监生(从而获取考举人的资格)时,他连忙跪地磕头,口称:“变驴变马,也要报效”;从二十岁考到五十岁的范进,穷得被老岳父羞辱“猪油都不曾吃过两三回”。得知自己中举,他先是“一跤跌倒”、“不省人事”,在被灌水救醒后就变成了“又拍又笑、又跑又跳”的疯子…
《范进中举》图书
和吴敬梓基本同时代的晚辈沈起凤,也是一位科场失意的文人。尽管有举人功名傍身,但他五次参加乡试,意图考举进士,结果均名落孙山、不第而归(吴敬梓则仅为秀才身份)。
通过他在《考牌逐腐鬼》一文中对四个视科考如洪水猛兽的“学渣鬼”之生动刻画,也让我们体味到了明清时期科举制给当时读书人带来了何等的精神压力及心理负担。可见“古代高考鬼见愁”的说法毫不夸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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