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安交通大学任教,每年都会给体育特长生上课。
大学里的体育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一走进教室,一股刚健清新的荷尔蒙气息就扑面而来,一溜儿的穿着44码以上大球鞋的大长腿,不受束缚地从矮小的课桌下横七竖八地伸出来。没错,这就是我们交大每年招生20人左右的体育特长生班。在课堂上有时他们会打瞌睡,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每周只有半天休息,冬训的时候,流下来的鼻涕会结成冰,到了夏天一天就能晒掉一层皮,春节期间别的同学与家人欢度春节,而他们还在空无一人的校园中默默苦练。他们有的接受过正规的高中教育,有的则没有经历过完整的六年制中学教育,所以他们入读大学一般选择的是文科,因为不用学习啃不动的数理化。他们入读交大的条件起码是国家一级运动员或全国/国际集体项目比赛前六名的主力队员,经过文化课考试与体育专项测试认定和公示。
我很喜欢我的体特生学生们,虽然他们上课很不规律,因为随时会有全国省市各级赛事需要开请假条出征比赛。他们是三碗米饭也吃不饱的大宝宝,他们是我的学生中最活力四射热烈奔放的,他们都是有爱的孩子,隔十米外看到我都会大声地挥手向老师问好,然后,我就会突然发现我是那么的娇小(请允许我用这个么么哒的词),因为他们走近以后,2米多的身高投下的阴影就笼罩了我抬头仰视他们的脸。
我身边有一群体育特长生,他们不装不作不假,他们很真实,用心待人。我的体特生学生们,为自己能够上交大感到幸运,因为以前运动员都是体校出身,只训练不学文化,在少数人功成名就的时候,大多数人只能带着满身的伤病和茫然,退役之后进入他们不熟悉的社会,最后发现找工作比拿冠军还难,而我的学生作为高校体特生,尤其还是出身于985名校,他们的出路还是比较光明和广阔的。在作为老师的我眼里,其实他们非常优秀,无论是练篮球乒乓球还是游泳田径,统统都是国家一级运动员。他们最害怕的不是我们这些教文化课的老师,而是每天训练训话、比赛时朝夕相处的教练。我知道他们其实每个人都带伤,我知道我讲课和阅卷得对他们宽松一点,因为他们中间有些人根本没有上过中学,都是依据报考大学自主招生的减分政策入校的,这导致他们的学科基础相对薄弱。不仅如此,在大学,体育生的大部分时间依旧要用来训练,体育生的学分基本要靠训练及比赛加分。我还知道他们上学开支大,家庭负担重,因为训练营养多是自费的,除了一些基本运动装备,训练队几乎不承担任何费用。其实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学生,但某种程度会被另眼对待,主要原因是,他们大部分时间在训练,性格也比较豪爽义气,价值观上的差异使他们还是难以融入大学主流群体。无论如何,这些为梦想而努力的体育生是中国基础体育发展的中坚力量。
从我的学生身上,我深刻地感受到,体育就应当是一群有个性、有血性、甚至是桀骜不驯的人们从事的活动。不然的话,要那么健壮的身躯干什么呢?走入体特生的课堂,是与其他班级完全不同的氛围,一群活泼可爱的欢脱的girl和boy把你围住,七嘴八舌的,手舞足蹈的,他们对世界充满好奇,凡事都想看个究竟。他们豪迈,仗义,不事妈,很潇洒。他们非常倾向于身体语言,也许这就是他们得自于上帝的礼物,这辈子需要运用的天赋所在。他们善于运用整个身体来表达想法和感觉,他们身体的平衡、协调、敏捷、力量、弹性和速度都是过人的,而且特别的身心一致,喜怒哀乐毫不掩饰。我从可爱的体特生身上,经常体验到他们那种横冲直撞的性格,有时正在讲课,他们百度了什么来直接反驳我,很让老师当场下不了台的呀!
他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艰辛地坚持着自己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当我和我那群热气腾腾的体特生学生相处时,会有这样一种感觉和设想:一个人的躯体恰如一种火焰,恰如蜡烛的火焰那样永远直立而燃烧,而理智只是投射在周围物体上的光亮。他们躯体的火焰来得比一般人要猛烈得多!他们在田径场上百米冲刺、运球之时快如闪电的,就是这股子原始爆发力,这股力量同样可以冲垮一切试图围困束缚他们的枷锁。身体的感觉比心智的判断强大,所以他们仿佛站在一把巨大的剪刀中间,一边刀刃是个人性情的特殊性和具体性,一边刀刃则是制度理智的抽象性和冷漠性。他们的生命在二者之间所遭遇的的尖锐冲突,比我们一般人来得更加强烈。我见识过教练对他们动用家法时的简单粗暴,骂上头了之后,直接上来就啪啪括耳光,我也感受过一下课之后,整个教室如同炸了锅般的自由解放、热烈奔腾。他们对于教过课、带过论文的老师们,大老远见你都会打招呼,下课后会主动跑来和你聊天,在当下师生比较疏远冷漠的时代,如果你遇上一群热情有个性的体育特长生,会感受到这才是一种自然健康的师生关系,即使有管教中的冲突,但也有知恩图报的侠义。他们在拿到毕业证书的那一刻,在离开学校的依依惜别中,对你的感恩是发自真心、掏心掏肺的。
写到这里,眼前好像闪现出一张张情绪饱满、鲜活的年轻面庞,是的,他们就是这么一群与众不同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