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岱:
你问我,给耿立工作室的那些孩子们是如何讲授写作的,我的做法是先阅读后写作,亲近经典,把阅读当成潜写作,或者前写作,并告诉那些孩子,可以不写作,但不能不阅读,这像写毛笔字的读帖,眼高手才能高,没有眼不高,而下手锦绣的书家。
我给他们推荐了六本书,而其中的《金蔷薇》和《活着为了讲述》是枕边书座中书厕上书,我说这是现象级的写作教材,是书法里的《兰亭序》《祭侄稿》。
《金蔷薇》咱家有,李时先生的译本和戴聪先生的译本,记得你到山师读研的时候,我曾送你精装的《金蔷薇》《月亮和六便士》等。
《活着为了讲述》你可能还没看,我看了两遍,你妈也看了一遍,我给她说,这本马尔克斯的传记,比小说还有趣。可以了解马尔克斯的前半生,那些人物、风情,像《聊斋志异》和《唐传奇》一样有趣。
我看了《活着为了讲述》就明白了百年孤独是如何炼成的,马尔克斯小说中的人物都能在本书中找到原型。你知道我读书的习惯,就是在书的天头地脚记下触发感慨,在那些文字的旁边写下眉批。
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或者为了讲述》就在我身边,这是我的第三次阅读。第一遍,是读马尔克斯的人生传记,他30岁之前的人生;第二遍是看他的阅读、人生与他写作的密码;第三次阅读,就是他这本书吸引我的秘密在哪里?
“妈妈让我陪她去看房子。”这是《活着为了讲述》的开篇第一句,典型的现代小说笔法,古人讲作文的方法:凤头、猪肚、豹尾六字是也。
开头要俊秀、灿烂,如凤的冠羽,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的开头做到了,《活着为了讲述》也做到了。
文章的开头就是调性,引人,无论叙述、描写、哲思,无论悬念、冲淡,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入手。
马尔克斯在《活着为了讲述》说了卡夫卡《变形记》开头对他的触动“《变形记》的开篇就为我指出了全新的人生道路,如今为世界文学瑰宝:“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本书很神秘,不但另辟蹊径,而且往往与传统背道而驰,事实无需证明,只要落笔,即为真实发生,靠的是无可比拟的才华和毋庸置疑的语气。”
我对工作室的孩子的写作训练,首先就是成规训练,就是典范作品的成功之道,如毛笔的描红,如绘画的临摹,从技巧入手,进行大规模大体量的训练。
我让他们阅读揣摩《活着为了讲述》就是看马尔克斯如何阅读,如何把自己的生活写成作品,一万个小时定律,对一个作家也是必需的,为了自己的梦想,必须忍耐寂寞,收获意味着一切挺住,“我常常躲在罗马咖啡馆僻静的角落里,写到天明,或读到天明。饿了,喝一杯浓巧克力,吃一块夹着上好西班牙火腿的三明治,然后在玻利瓦尔大道开花的可可树下沐浴着晨曦散步。”
在《活着为了讲述》里,我们知道马尔克斯的阅读,他从海明威那里学得了小说的技巧,他从卡夫卡、福克纳、伍尔夫那里汲取营养,阅读阅读阅读,大量的阅读成了马尔克斯的日常与习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是他最钟情的读物之一,尤其是对那精巧的故事结构赞不绝口。在阅读福克纳的时候,马尔克斯说“我读得很细,好比用剃须刀一点点刮,谨防出血,就怕日后在读,发现他不过是一个敏锐的修辞学家。”,这样的比喻令人难忘。
当马尔克斯陪同母亲回故乡卖房子,就触发了他的成名作《枯枝败叶》的灵感,人们说这是《百年孤独》的预演,这本书,我们可以看出,阅读对马尔克斯的潜在影响,那是一种暗物质的支配。当马尔克斯把手稿拿给友古斯塔沃•伊瓦拉看。朋友一眼看出了这部小说的血缘的上游:“你写的是安提戈涅神话。”这就是阅读的影响,为了避免人们指责抄袭,马尔克斯在《枯枝败叶》的扉页援引了索福克勒斯的一段话,向经典致敬。
《枯枝败叶》结构与索福克勒斯悲剧《安提戈涅》故事结构一样,就如毛笔字里的王羲之,那字的结构代代流传。好的故事,好的结构,是值得代代摹写的。也许,只需你动用其中一两个元素而已,就是一篇新的东西。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但《活着为了讲述》却是我阅读到的自传最有文学意味的著作。我喜欢这书前面的一段话,送给你: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父字
2022年3月18日(耿立)
(本文将参加“美好的书”公共艺术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