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5日,51岁泥瓦匠郇政华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这一励志的故事被报道以后,媒体追踪了3年。
如今,55岁的郇政华, 毕业后的生活是否因为学历的提高而有所改变?
火辣辣的阳光直射而下,碎石、泥沙满地,钻机扬起的灰让这里的空气弥漫着呛人的粉尘,这是郇政华工作的地方,山东淄博的一处建工地。
55岁的郇政华,看上去又清瘦了一些,还是那副清淡从容的样子。他从建筑工程技术专业毕业两年,中间也投过不少简历,只是,并没有哪个对口单位向他伸出橄榄枝。
基于如此,郇政华只好又回到了工地,干回了高考之前的老本行——泥瓦匠。
这两年辗转多个工地打工,好些工友听说了他考大学的事儿都问他:“当初考大学,就想换个好点工作,多挣点钱吧?不光只是为了圆梦吧?”
面对工友们的质疑,郇政华的始终是这样回应的:“主要还是不想留遗憾……”
一、30年的心结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结。30多年来,埋藏在郇政华内心深处的遗憾就是他1987年夏天欠下的一张大学文凭。
1967年,郇政华呱呱坠地,父母都是山东莱芜老实巴交的农民。作为家里的长子,郇政华是非常懂事的。勤快能干,学习成绩也好。初三中考,他以549分的成绩被莱芜二中录取。镇子里都说老郇家要飞出个金凤凰。
三年高中,郇政华的成绩一直不错。由于家庭条件比较困难,导致有些营养不良,高考前夕又爆发了眼疾,眼睛一直看不清东西。等到正式高考的那几天,由于精神高度紧张,郇政华眼部流脓的情况更加严重。
走出考场,郇政华就已经预感到,自己就和大学校园无缘。
在当时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复读”,郇政华家也没那个条件,况且弟弟妹妹也要读书。作为老大,郇政华理应挑起家庭的重担。
“高考失利”这个事儿就这么被郇政华埋进了心底深处。之后他开始四处打工,尝试了很多行业,捡过垃圾,卖过粮食,捣腾过煤炭,还做过小生意,可惜没干起来。
直到后来,村里有人介绍他去工地干活,还告诉他:“只要你不怕辛苦,就能挣到钱,干得多,一个月不比大学生少挣。”
听完这话郇政华就去了,一干就是三十年。他从抬砖、运水泥的苦工干起,而后跟着人学砖工,学完砖工又学泥瓦工。出师之后,郇政华就成了专职的泥瓦匠,抹泥刀成了他的家伙事儿,施工现场,装修场所就是他的职场。
1992年,25岁的郇政华娶了村里的姑娘小杨,婚后一年他们有了可爱的女儿;5年后,妻子又为他生下儿子,两个娃凑成一个“好”字。
孩子出生后,郇政华十分看中教育,在他心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于是,他省吃俭用,把辛辛苦苦从挣得每一分辛苦钱,都投入到了孩子的教育上。
好在,两个娃也没有让父亲失望。2012年,郇政华的大女儿考入山东滨州医学院;2017年,小儿子也顺利地进入青岛理工大学读书。
一双儿女都成为了大学生,圆满完成了父亲对他们的殷切期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郇政华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当初的遗憾就像窟窿一样,在心里越来越大。
也正是在这时,郇政华的心里燃起一个念头,能不能再参加一次高考,给自己一个机会?
二、不是只有年轻人才有追梦的权利
2001年,我们国家就取消了对高考的年龄限制,只要你高中毕业,就可以参加高考。
俗话说,人生难得几回搏。打定了主意,郇政华就瞒着家人,开始了高考冲刺。于是,他把孩子们的中学教材带到了工地上,给自己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
每天凌晨4点起床,背英语单词、背语文的古诗、文言文;白天工作,利用吃饭时间见缝插针地看书、复习。晚上下班以后,集中学习数、理、化并刷题。
看他这么大把年纪了做大学门,工友们时不时总调侃他。对此,郇政华根本无暇顾及,他所做的一切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与他人无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要尽力给自己的年少青春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50岁不管是脑力、精力、还是体力跟年轻人都没法比,再加上郇政华白天还要上班,学习时间只能从休息、睡觉的时间里头挤。
此外还有一点很重要,虽然他上过高中,成绩也不差。可那毕竟是30年前了,相比以前,现在的教案、大纲、考点都不知道改过多少回。他一个50岁的泥瓦匠要参加高考,无异于在头脑发热、异想天开。
在此之前,郇政华也曾试探性地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家人,遭到了一致反对,尤其是妻子小杨。
“过日子靠的是钱,小孩子读书那才有用。你个半截身子都在土里的人了,折腾啥!”
妻子的话郇政华也不反驳。还是按部就班地执行自己的高考计划。该早起早起,该刷题,还继续挑灯夜战。半年过去,工友们的议论逐渐减少,见他在看书,打牌、喝酒的工友都会自觉地离他远点。虽然99%的工友都认为郇政华考大学没戏,但是,他那股子坚持劲儿,也的确让大家觉得很佩服。
这位家长,请留步
转眼之间,时间就来到了2018年,郇政华说服大女儿帮他申请高考资格,女儿也觉得就当是帮老爸完成一桩心愿。
6月7号高考第一天。早晨,郇政华怀着激动而又紧张的心情向考场走去。刚走到门口,保安就拦住了他。
“这位考生的家长就送到这里,不能再往里进了,都站到那条线外面去。”保安严肃地说道。
显然,郇政华被当成了送考的家长。面对保安的阻拦,郇政华掏出了准考证和身份证交给对方核对,身份无异!两分钟后,郇政华在保安诧异的目光下走进了2018年的高考考场。
走出考场,郇政华如释重负,第一时间赶回工地去加班。原来,为了参加高考,他已经连续请了几天的假,工作堆积如山。再不赶工,就要延误工期。
接下来的日子,郇政华接了很多活儿,一边忙碌着一边等待着考试的结果。由于父亲的考分并不高,女儿迟迟没敢告诉他具体的成绩,也因此错过了第一次专科录取的时间,直到补录截止的最后一天,大女儿才帮父亲完成了志愿申报。
8月15日,郇政华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他被济宁职业技术学院录取了。
至此,时隔31年,年过5旬的郇政华终于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无法分享的喜悦
随后,郇政华被录取的消息在工地上传开了,工友们都恭喜他,然而,郇政华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因为参加高考一事是瞒着妻子去的,如今录取通知书来了,怎么跟家里人开口,真是个大难题。
郇政华家的情况特别具体,儿子刚读大一,女儿备战考研,家里还有老人要照顾,里里外外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如果他也不工作,跑去上学,妻子根本就无力承担。
可是,好不容易才圆上的大学梦,难道就要这么放弃?
跟妻子的坚决反对比起来,郇政华70多岁的老父亲倒显得开明一些,他能理解儿子的心情,老父亲对郇政华说:“你自己要能解决学费,不给家里添负担,就行。”
有了父亲的首肯,郇政华也决定了,这学他必须上,钱,他也要尽量挣。
就这样,郇政华准备一边读书一边打零工;节假日,他就去打短工;等到寒暑假,他再白天、晚上打两份工,加上自己再省点,这样一年下来,有三个月的长假期,自己和儿子每个月的生活费有了着落,学费实在不行就先借,等毕业了再慢慢还。
2018年9月5日是郇政华开学报到的日子。站在新生接待处,郇政华感慨万千:“我又会被当成学生家长吧!”
不出所料,郇政华再一次被当成了学生家长,他赶紧拿出录取通知书给老师看。这一回,接待他的老师可比保安细致得多,校方在全部确认无误之后,相关老师为郇政华办理了入学手续。
就这样,年过半百的郇政华,正式成为了建筑工程系的一名新生。
三、建筑工程系来了个“老大学生”
经历了入学手续审查这么一遭。学校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郇政华这号人物。电视台、报社、网络媒体得到消息后,都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采访郇政华。
很快,在媒体的帮助下,郇政华“假打工,真求学”的消息就暴露了。这一回,不仅妻子杨翠知道了,十里八乡的邻里乡亲也都知道。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郇政华都是各家饭桌上消遣的对象。这事儿,在郇政华妻子的心里就成了一根刺儿,直到现在都是。
多亏了媒体的采访报道,学校在了解了郇政华家里的困难之后,减免了他的所有学费。不用再“兼职”的日子,他把心全放在了学习上。每天认真上课、做笔记、泡图书馆。其实,看着身边都是跟儿子一边大的同学,郇政华是很有压力的。“我比他们大30多岁,脑子不灵,不笨鸟先飞怎么行。”
除了学业压力,郇政华如此用功的原因还有一个,即:早一天学好、学完,他就能给自己多争取一天挣钱的时间。他在工地上“做熟练泥瓦工,一天能挣300多块呢。”
三年的学习,郇政华的各科成绩都很优秀,按成绩来说,他绝对是班里的优秀毕业生;但论年龄来讲 ,他的就业前景是全班最低分。
学期结束,有部分同学被安排到对口单位去实习。可是,郇政华从来都是收拾好行囊直奔工地。这又是为何?
因为兼职、实习挣钱太少了。就算是正式工,一个刚毕业的专科生最多也才能挣小几千块。但是,郇政华在工地上一个月的收入能上万。
因此,也有同学也问他:“老郇,你干嘛来上这个学呀?工地上挣的也不少嘛!”
对于郇政华来说,上大学是他的一个梦,这个梦凭自己的努力实现了,当然就要做完它。
冬去春来,三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
2021年6月21日,郇政华的手机响了,大女儿顺利产下了外孙,郇政华升级当了外公。
6月22日,学校打来电话,通知他回去领毕业证。
6月25日清晨,郇政华开着他的小面包从老家莱芜赶往济宁。看着一路上的风景,回想自己的半百人生。从家到大学校园,距离200多公里的路程他竟然走了30多年。
紧握鲜红的毕业证书,站在鲜红的背景板前拍照留念,郇政华的笑容里全是心满意足。这个不再年轻的“追梦少年”,终于补足了高考失利的人生“遗憾”。
接下来,郇政华将踏上人生又一个崭新的征程。
专科毕业那年,郇政华54岁。年轻的同学们响应招工,去了不同的城市,其中有的人待遇不错,然而,成绩优异的郇政华却因年龄大而无人问津。妻子杨翠对郇政华的选择始终无法释怀。
“读了三年书,少挣了三年钱,你不还是个泥瓦匠!”妻子杨翠时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郇政华停工三年,你究竟图个啥?
中国人常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郇政华争的大概就是为了这口气。
高考失利的时候,郇政华独自一个人哭了很久。老父亲原本也想责备他,但是,看孩子那么伤心,最后什么也没说。从心底里,父亲是理解郇政华的。
每个人心里都有遗憾,如果都有机会弥补,那么,无异于上天的一份恩赐。
领完毕业证上工的第一天,郇政华开心地跟工友们打招呼:“工友们,我又回来了。”
或许在别人看来,三年专科学习没给郇政华带来任何实际的好处,但是,这三年对于郇政华来说却意义非凡。
因为,心底里那30多年的思想包袱终于放下。
因为有了这三年的大学专科学习,哪怕今后当一辈子泥瓦匠,郇政华也一定会是最优秀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