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 记者 石青川
8月10日，在一场“银龄”自媒体运营培训中，会场内坐了近百人的听众。与想象中不同的是，近百人的听众中几乎均为90后与00后。普遍认知中养老行业中坚力量的70后却鲜少出现在会场中。诚然，自媒体本身是年轻化的行业，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已有一批新鲜血液涌入了养老行业。
养老行业为何会吸引00后们参与？在这群“新新人类”眼中，从事养老行业意味着什么？
不断扩大的养老专业
8月21日一大早，邹邹便开始忙碌起来，因为要准备七夕节的养老院“头纱照”活动。2019年从养老专业毕业的邹邹，俨然已是养老行业的“老人”。尽管她才二十四五岁，但在她的工作圈子里，大家都称她为“邹姐”。
“这两年确实有不少00后进入养老行业。”邹邹说这两年与她刚学习养老专业时已经完全不同。当时邹邹报考养老专业也是因为落榜后，只有养老专业供她选择，当时他们学校的养老专业只有50人左右。经过几年的折腾，转专业的转专业，退学的退学，最后稳定在30人左右。那个时候，养老专业似乎只是个退而求其次的跳板，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想要从事养老行业而主动选择学习的。
“但这两年不一样了，我原来的专业今年已经招满3个班了，并且还不停有学弟学妹来向我表达想要学养老专业的想法，问我养老行业好不好做。”邹邹说。
两年前刚毕业于老年服务与管理专业的茂茂同样有这种感觉。茂茂说，他上学时，养老方向的专业还很少，当时就只有老年服务与管理可供选择，而在近两年相关专业不断增加，比如他的母校就接连增加了智慧养老服务与管理、老年保健与管理等相关专业。茂茂还了解到，现在有不少高校都有开设养老相关的专业，并且招生规模均在不断扩大。
林烧是此次“银龄”自媒体运营培训的发起人，1997年出生的他经营着一家养老院，如今他在养老这个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这两年开始，越来越多的00后开始向他请教如何运营好一家养老院，这里面有在做适老化改造的创业者，有刚毕业不久在养老院工作的一线护工，甚至有还未毕业的非养老专业的大学生。也是这些越来越多的咨询，让林烧决定做一场这方面的培训。
养老院里的林烧
林烧与他的老年电竞战队
老年电竞战队成立
林烧的养老院确实与众不同，在圈子里最被00后们津津乐道的便是林烧的老年电竞战队。用电竞室替代棋牌室的设想让林烧火了好一阵，当时不少人觉得林烧在“瞎搞”，不少老一辈的养老院管理者无不质疑，让老年人去打电脑游戏，就是搞“噱头”，最终肯定一地鸡毛。
但林烧从不这么认为，“老年人为什么不能打电子竞技？他们也有一颗年轻的心，他们也想与年轻人有共同语言。”从座椅靠背的弧度，到电脑显示屏的尺寸，从灯光音响的设置到屋内的陈列摆设，一间适老化改造后的电竞室出现在了林烧的养老院里。考虑到老年人的思维方式以及他们的接受程度，林烧选择了一款名为“云顶之弈”的回合制策略游戏让老人们入门。
事实证明，林烧是对的。老年人对于电脑游戏的接受度并不低，甚至还需要制定防沉迷机制。经过一系列操作，林烧组建起了一支老年电竞战队，这支战队甚至还有赞助商。
“这就是找到了之前那批养老从业者没有发现的需求点。”茂茂觉得林烧对于养老的理解才是他们这代人该做的，因为在茂茂这批涌入养老行业的年轻人看来，目前市面上的养老院都不符合他们内心的评判标准。
小天是一名名副其实的00后，她想做养老院的动机就来源于她对市面上养老院不看好。
“我第一次进养老院的感受就是死气沉沉。”小天说，她进的第一家养老院是自己爷爷奶奶住的那一家，除了位置处在市中心，硬件设施比较优秀外，小天找不到更多优点。“从进大厅到电梯和走廊能闻到的都是腐朽的味道。”
护工水平参差不齐、对老人态度冷漠、全部机械式执行照料、不带一丝职业情感，种种因素让小天对这个行业倍感失望。而之后奶奶的去世，爷爷更换养老院，更是让小天觉得养老院没有最差只有更差，“餐饮伙食、娱乐活动、便捷程度、室内装修、人员服务都有待提高，伙食清汤寡水，开饭时间也是问题，早上吃得太早，晚上吃得也早，像是为了完成一日三餐的任务。”
老人无处安放的压抑
顺吉同样是一名投身养老事业的00后，目前他还是一名环境工程专业的大三在校生。他对目前市面上的养老院同样评价为“缺少人情味儿”。
顺吉对于养老院的认知来源于学习考察。顺吉说他几乎转遍了当地所有的养老院，尽管工作人员都很热情，但他仍感觉这些养老院的质量都不太好，“十几家养老院能让我愿意将家人交付的可能只有两三家吧”。
甚至还有家养老院让他“唾弃”。顺吉说，这家养老院里的老人只在那里“生存”，环境压抑，工作人员也不友善，还看到过领导打骂老人现象。
顺吉考察完觉得最好的是经济发达地区的养老院，布置高级、功能齐全、饮食多样，“好到让人没法拒绝的那种，都想赶紧退休到那儿去。”但好有好的代价，主要是对于普通人门槛太高，有些甚至需要验资百万元。
同时他也意识到，“至少我们当地的养老机构还需要改善，不管是环境、工作人员、工作质量、友善氛围都要有一个标准”。
茂茂也有同样的感受。“我觉得，养老院最难的是一线护工。”茂茂说，现在大家做养老院都是把精力放在了硬件设施上，人文关怀部分也有，但并不多。不仅是对老人，对护工也一样“缺少人情味儿”。“我去过的养老院都让人感觉压抑，压抑下的孤独最折磨人。”
茂茂大学时就经常组织去养老院看老人，“那时候我甚至能感受到很多老人内心的恐惧，听他们表面上开心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而最令茂茂觉得触目惊心的是，养老院中“猥亵”事情并不少见。“老人对老人，老人对护工，以及对我们年轻实习人员中的女孩子。很多时候我们没办法去讲这些事，其他人都觉得被摸几下并不是十分严重的事情，你也没办法去纠正部分老人的这些行为，但这种事情的频繁发生让养老院显得更加压抑。”
“我还被打过。”邹邹是笑着讲的，她初入养老院时，有个老奶奶患有心理疾病，有时会不可控地拍打靠近她的人。当时的邹邹还在实习期，很多事情都想做到最好，所以当这个老奶奶向她招手时，她想都没想就跑过去，结果刚到老奶奶身边，邹邹就狠狠地挨了一耳光。“我都蒙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其他护工告诉我，她有生理跟心理疾病，让我不要随便靠近她。”
“所以养老院并不好干。”每次学弟学妹请教邹邹的时候，她也如实讲，因为她希望大家投身养老事业不是一时冲动。
同时这个行业也不如想象中那么赚钱。茂茂说，养老事业并没有给他创造出足够养活自己的经济价值，在关注养老行业的五六年里，自己大部分收入还是靠给朋友的装修公司打工得来的。“我所在的湖南，护工一个月平均也就是4000到5000元的收入水平。”
养老院内的老年人每天的世界就只有窗户那么大
养老院的走廊尽头有光
如何给家人解释 “我做养老”？
除了不好干外，这群年轻人还需要面对周围亲戚朋友的不理解。
一开始选专业，邹邹家里就不太理解。“他们经常给我灌输其他专业以及考公务员的各种好处，回到家还会挖苦我。”
顺吉的家人则更多的是诧异，“他们奇怪我一个年轻人为何要和老年人打交道，一开始是不理解的”。
小天父母辈的人也同样如此，“尽管他们支持我，但他们觉得在资金上很难帮上忙，而且养老院回本时间较长，做这行基本就是做一辈子”。
但邹邹、顺吉、小天并不是一时冲动。顺吉觉得家里都有老人，养老行业总要有人去做，换位思考一下，每个人最后都会老去，总得有人陪着他们走完生命的最后时光，谁都希望自己以后能被善待，家人们总会理解的。
小天说：“我今年刚刚注册了公司，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赚钱，养活得起自己与自己的事业就行。”小天在养老事业中，考察了大量国内外养老机构，并将每家养老机构的价格、环境、提供的服务全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亲朋好友看到她的认真劲儿后，也都被触动。
邹邹每次与家里视频时都会分享一些国家对养老事业的扶持政策，以及参加一些养老技能比赛的战绩，久而久之，家里对她工作就越来越了解，也开始理解她的工作。“现在我爸爸对别人提起我从事养老工作，都是流露出赞许的微笑，我每天发养老日常的短视频，他也是第一个点赞互动的。身边有人不理解时，他也会帮我反驳。我大学闺蜜也在做养老，我们经常互相学习、互相打气。回想起来，这一路的坚持，也少不了他们的理解与支持。”
与老奶奶交谈的顺吉
在养老院考察的小天
计划吸纳80后入住的养老院
工作的不容易、收入的不匹配与家人的不理解，无一不在拷问着他们，为何还要坚持做养老？
趋势，是这群年轻人提到最多的词。未来国家人口老龄化人数将持续增长，据预测，2035年老龄人口或将突破4亿。
“养老行业将成为长期增长的朝阳产业。”顺吉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目前养老行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这种情况最直观体现在不同经济发展水平城市不同的养老资源、养老质量上，国家将有许多规划和政策往养老倾斜，这就给我们想从事养老的从业者带来了机遇与挑战。”
同时，不少年轻人认为，目前养老行业发展还不能达到市场预期，不少老年人的需求并没有被满足，整个养老行业需要有更多新鲜血液涌入，对于年轻人来说正是机会。
人才缺口就是茂茂发现的最直观的机会。
“比如现在养老院十分缺人，外界直观看来是缺大量一线护工，但实际上，养老行业缺的是管理运营与市场人员。”茂茂觉得待遇能解决很多一线护工的问题，比如提高工资待遇，就能找到更多护工，或者提升人文关怀，来维持护工的稳定，而这部分工作都要靠优秀的运营与市场去完成。
另一个让年轻人持续看好养老市场的点在于新需求的挖掘。
就如同林烧发掘老年人电子竞技需求一样，老年人的很多需求在市面上大多数养老院中没办法满足。但发掘这样的需求点，需要更多角度与新奇的想法。林烧说，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做这方面的公益培训的原因，希望能启发更多年轻朋友来做出不一样的养老院。
茂茂就通过林烧看到了趋势。“电竞可能不是50后、60后的刚需，但一定会是80后、90后的刚需。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以后成立的养老机构，70后、80后甚至90后将成为主力，这些硬件设施是不是早晚得跟上。”
邹邹也通过七夕活动同样发现，越来越多的老人开始喜欢玩拍摄。不仅在“头纱照”活动中老人参与积极性很高，在一些日常短视频拍摄中他们也很有获得感。“老人们很喜欢拍视频，他们虽然假装害羞，但拍出作品后，这些老人会表现得十分开心，拿给周围的人看。有些老人在听说自己会参与拍摄视频后，第二天甚至会专门换一身衣服，再化个妆什么的。”
无论是趋势还是需求，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
（文中图片均由受访者供图）
（本文刊发于《中国经济周刊》2023年第17期）
2023年第17期《中国经济周刊》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