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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望红:别让县域教育塌陷,要让底层家庭学生有机会通过教育改变命运

2015年初,正在华中科技大学读博的雷望红返乡过年,在和邻居家孩子的交谈中,她发现家乡的学校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学习环境变差、师生关系紧张、校园暴力问题严重,甚至出现了学生殴打老师的情况。

这些变化给了雷望红很大的刺激,也让从事乡村治理研究的她开始把目光聚焦在县域教育问题上。

中国的2000多个县容纳了全国50%以上的学生,这些县乡的孩子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如何成长,关乎社会的未来。但是,县域在教育资源上远较地市、省城匮乏。这些年,在城镇化影响下,乡村学生不断进城,加速了乡村学校的衰落;作为县域教育“龙头”的县中,也在超级中学的挤压下黯然失色,优质乃至中上师资和生源不断流失……留在县乡的孩子们,或是被迫承受比之前更大的学习压力,或是不再相信“读书改变命运”。

雷望红如今已是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这些年,她和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杨华等学者领衔的华中村治研究团队,就县域教育问题在全国多个省份开展田野调查,在大量走访调研的基础上,合著了《县乡的孩子们》一书,聚焦县乡学子的困境与前途。

在这些学者看来,若县域教育全面溃败,多数无法走出县域的孩子将面临“还没有努力就已经注定失败”的局面

近日,雷望红接受观察者网专访,就撤点并校、县中困境、县域职教、县乡学子和教师生存状态等问题分享她的观察和思考。

[采访/观察者网王恺雯]

观察者网:《县乡的孩子们》一书提到,这些年国家不断向乡村学校投入资源,给予政策倾斜,努力弥合城乡学校之间的基础差距,但是,乡村学生仍在不断进城,乡村学校快速衰落。您认为问题出在哪儿?一些小规模的乡村学校学生人数跌至个位数,这种情况下是否有必要保留这些学校,还是应该集中资源办学?

雷望红:学校教育不只是资源投入,不只是硬件问题,更重要的还是软件。软件包含了学生、老师,还有这个学校的管理水平,以及师生的契洽程度。

现在的乡村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村庄空心化的趋势越来越严重。这其中至少受到两个因素的影响,一个是生育率下降,另一个是人口流动带来的,很多人到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就业或在城市有定居能力之后,就会搬出村庄。村庄人口减少会导致生源减少,对于很多乡村学校而言,作为学校运行最基础因素的生源都没有办法保证。

很多人对乡村学校抱有“情怀”,认为要给留在村庄的学生最基本的教育公平,或者把乡村学校视为村庄的“文化之根”。但我们同样要思考的是,学生数量低于一定数值的学校,他们的学生没有几个同伴,无法接受正常的教育,连正常的社交都保证不了,这种“情怀”意义何在?对孩子来说,同辈群体是非常重要的,七八十个人的学校还有些生气,但有些学校只剩下七八个学生,班级都没有办法分。老师的积极性也没办法被激发起来,他们更多充当了“保姆”的角色。

乡村学校快速衰落,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老师留不住,大学毕业生不愿来。我们走访过很多乡村学校,校长跟我们说,一些特岗教师被分配到村小里,人家一看条件待遇太差,直接拎着铺盖走了。今年我在湖南某县访谈的一位乡镇初中老师,她每月基本工资不足2000块钱,加上每个月的班主任补贴、绩效和年终绩效,一年收入不到5万。小规模学校补贴相对多一点,但是生活不方便,这种情况是很难留住年轻人的,很多留在乡村小规模学校的都是年纪大的教师。

观察者网:《县乡的孩子们》对“县中塌陷”问题做了剖析,指出了超级中学跨区域“掐尖”的弊端。超级中学无疑给县中的生存带来了严峻挑战,但也有观点认为,县中的衰落是城市聚集效应的必然结果,超级中学只是加快了这个进程。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雷望红:超级中学的发展跟人口向城市集中有一定的关系,但除了客观的人口流动以外,超级中学在发展的过程中使了很多“手腕”。

我在做调研的时候,发现很多县中是非常“痛恨”超级中学的。有老师对我介绍了湖北某重点高中在全省“掐尖”的细节:每年一到清明前后,这所学校就组织一次考试,考试时间不对外公布,而是一对一定点发消息。这所学校甚至会在乡镇中学(初中)安排一些老师做“眼线”,让他们和优秀学生对接。

其实对学生来说,能去超级中学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家长和老师也希望孩子去超级中学,但对于整个县域来说,原本要就读县中的优质学生被提前挖走,破坏了县中的生源结构,影响到学校发展的基础。学生内部往往会形成“比学赶帮超”的体系,这个体系一旦缺乏了最顶尖的力量,就会影响到下面的积极性。

超级中学还存在一个更大的隐患:“掐尖”之后,表面上我们看到学校对拔尖学生的培养越来越多,实际上却是“双输”。

我访谈过部分超级中学的学生,发现他们的压力特别大,这种压力主要是学业竞争带来的。因为他们原先都是各学校最顶尖的学生,聚集在一个高强度的环境下,大家只盯着成绩,把每个人都当做竞争对手,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对县中来说,这已经是县里最好的学校,不管是对县政府还是老百姓都要有交代,要有“业绩”。当地政府也会把压力传给学校,要求你每年必须培养出若干个上清北、985的学生,这就导致县中不断自我剥削、自我压迫,压迫老师和学生。老师要投入更多时间精力,把某些还不错的学生单独拎出来,进行专门培养,除了正常上课,还要另外补课。

很多高中都有等级化的分班制度,以前分两等三等,现在有些学校分四等五等,甚至还实施末位淘汰制,如果成绩在优等班里面是靠后的三名,就要淘汰到下一个等级的班级中,对学生来说压力很大。

家长的压力也大。现在县域高中的校外培训市场非常发达,因为孩子去不了超级中学,又想考上好大学,留在县中机会比较小,家长只能拼尽全力给孩子上补习班。一个班级只要有几个学生补课,其他人就会被带动起来。

高考是省内竞争,不管孩子是在超级中学培养,还是在县中培养,对全省来说,拔尖生的数量是一样的。现在的问题在于,因为超级中学的“掐尖”,使得超级中学本身和县中的压力都剧增,这对学生的成长是不利的,对创新人才的培养也是不利的。

所以国家不允许普通高中违规跨区域招生,还真是对县中的照顾。2021年我去江西某县调研时,当地已经禁止跨区域招生了,效果很明显。上面一禁止,下面其实也安心,因为很多家长是跟风送孩子出去的,这对家长的牵扯是非常大的,需要更多的经济投入,搞得家长学生都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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