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新的革命加爱情
文/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张平是一位有多重经历、多重身份的作家。
身份的不断叠加,对一位小说家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不能简单做出结论。利用得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利用得不好,会对创作形成消解甚至抵牾。
在文学创作上,张平已然获得足够多与足够分量的荣誉,但对他这样一位具有多重色彩的作家而言,要在文学界确立位置,还需要对其作品有足够多与足够深入的阐释。
最近几年来,张平集中推出了三部长篇新作,他不是以言辞、不是以访谈,而是以长篇作品强势回归。他的最新一部长篇小说《换届》出版,再次证明了他在创作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状态。
在我看来,《换届》有这样一些特点:
一是小说保持着正面进攻的姿态。所写的省情、市情,所写的人情世故,所设计的矛盾冲突以及互相之间的纠缠,都是正面主题故事,而不是其他故事的“背景板”。
二是贯穿始终的革命加爱情故事。杨鹏和夏雨菲的爱情,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成了小说第二条重要的故事线索。同时从小说意义上讲,从人物的情感世界和人物命运的角度讲,又是并驾齐驱的主线,甚至是更吸引读者关注的线索。这条线索和小说正面主题相互纠缠,互动互应,是小说重要的看点。
三是小说保持着依然不落的激情,保持着对正义感的全力追求,保持着对社会、家国前途的关注,以及对具体个人命运的关切。
四是小说对社会发展进程中的复杂性、复杂性里所应坚持的主流价值都有充分表现。
就此而言,《换届》不仅是张平个人创作上的新收获,从创作学角度,也有很多启示值得分析。
·拒绝流行·
超越寻找简单结论的阅读
文/曹林[北京评论员、教授]
年少时读书,特别热衷于寻找某个简单的结论,觉得一本书的价值就在于能够“千头万绪,归结为一句话”,找到代表结论的那句话,就觉得已经掌握了这本书的精华,算是读过了。
书读多了,自己也写书教书,渐渐意识到,这是一种要不得的肤浅读书习惯,带着中学时代“总结中心思想”“找关键结论”的应试惯性。真正的读书,需要戒除那种“找简单结论”的简化诱惑,而是要读到复杂性。深刻的读书过程,应该总能在掩卷之余在脑海里盘旋这两句话: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那么,问题又来了!
所谓认知肤浅,就是对世界的了解冻结于某个简化的结论。所以,苏姗·桑塔格说,一切真正的理解,起源于我们不接受这个世界表面所表现出的东西。
读一本书,如果读到的仅是某个简单的结论,说明我们对一个问题的认知仍停留于薄和浅的“表层”,没有对“已知的已知”形成某种冲撞、侵犯、挑战,它只是既有认知区中某种“熟悉而愉快的确证”“未增加新知的浅阅读”,没有在冲撞已知上飞跃到“未知的未知”。
很多时候我们貌似读书和思考了,实际上只不过是重新整理了一下既有的偏见、狭隘,强化了一种闭环中的偏执。这个过程并没有真正地“思想”——思想是什么?思想就是一个越过简单结论的过程,抵制某种未经思考、未经论证之结论的思维行动,对任何现成给予的东西说“不”。
好书能让头脑变得复杂起来,不会在人群中被简单口号所操纵。将问题置于某种“冲突的语境”中去思考,才能看到问题的复杂性,问题真不是那么简单。
复杂是什么?就是跳出粗糙而简单的是非,看到事物内在的多元、矛盾、幽暗、张力、褶皱、弯曲和肌理,原先你可能只知道“要么死、要么活”,却想不到还存在着“我爱生活,却不想活下去”的复杂生存困境(比如抑郁与安乐死);原先你只知道悲伤和流泪,却看不到这世上有很多“不能流泪的悲伤”。
这就是复杂,它有着比你的想象更多的可能性,它在打破你的惯常认知和直觉判断中,提高着你的观念水位和认知半径。
·旧刊重识·
向山田洋次学习
文/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
关于电影《沙鸥》,八岁的我只留下了两个印象:
一是女排队长沙鸥不吃牛肉,但为了为国争光不得不痛苦地硬吃——天哪,我愿意顿顿吃牛肉!可惜我不是女排队员。二是沙鸥在最苦闷时和男朋友去逛圆明园,漫步在废墟上,画外音说的是“都烧光了,除了石头”“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又是一句我从电影里学到的鲁迅的名言。电影真是那时的好学校。
后来我当然知道《沙鸥》的编剧与导演,是著名的张暖忻,一起编剧的还有她的丈夫李陀。
人和戏,都是20世纪80年代重要的文艺史符号。当时的宣传口径是:“没有目标就没有生活,崇高的目标使人变得崇高;真正的幸福不在于目标是否达到,而在于为实现目标所作的努力和奋斗,崇高、伟大的目标不是一个人所能实现,它需要一代又一代人不懈地追求——这就是《沙鸥》给我们的启示!”
新锐评论家郑洞天给《沙鸥》的定位则是:“艺术的翅膀,要永远随人民的心一起翱翔,这是《沙鸥》给予我们最重要的启示。”
可是,据张暖忻发表在《电影画报》1981年第4期上的《我的追求》上所说,她拍《沙鸥》是希望向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导演德西卡和日本导演山田洋次学习。
山田洋次!我想到的只有寅次郎与《家族之苦》。没错,张暖忻看重的正是他的电影“在平易淡雅的格调中浸润着含蓄而又浓厚的抒情色彩,常常通过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描写,达到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强烈艺术效果”。
因此,张暖忻拍《沙鸥》做出了大量的探索性尝试:
使用非职业演员担任主角,全部用实景拍摄,并在一些地方采用了现场抢拍和实地偷拍的纪录片式的拍摄方式,她追求的是一种非戏剧化、内在的抒情色彩。“我希望自己能以一种质朴的清新格调,感动观众,赢得观众的心”。
天哪,我现在好希望《沙鸥》能在影院重映,我再去买票看一遍这部当年因为童稚与之擦肩而过的探索电影。
·如是我闻·
夏安居
文/李雪涛[北京外国语大学教授]
三年疫情后我第一次去德国,选择了埃尔兰根大学作为“根据地”,之前我来这里是因为我以前的师弟王马克(MarcMatten)做了中国当代史的教授。
其实另外一个我没有说出的原因是,这里有一个我可以自由散步的地方,那就是罗特尔海姆公园。
我2006年7月在这座大学城的时候,当时有一个朋友住在这个公园的另一边,所以我经常会走过一片草地。罗特尔海姆公园原来的名字是Exerzierplatz,汉语的意思是“阅兵场”,现在是一个自然保护区,其实它的位置就是埃尔兰根市的一处军事旧址,这里是弗兰肯沙地轴心的一部分,这也是我每次散步回来,鞋上全都是沙子的缘故。
在德国的大城市中,有这样大的一片自然保护区,对于城市居民来讲,可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你走过草地的时候,不时可以看见其中的牌子,上面画着筑巢的小鸟,写着:3月15日至7月31日是筑巢的日子,请勿入内。意思是请大家不要打扰这些鸟类筑巢,除此之外,这里爱鸟的人们还做了各种鸟巢,以吸引鸟儿们在此安家。
这让我想起了佛教的夏安居。据《五分律》记载,世尊之所以要求“安居”是由于“尔时诸比丘春夏冬一切时游行,蹈杀虫草,担衣物重,疲弊道路”,因此作为修行制度之一的安居,在印度雨季的三个月间,佛陀禁止出家人外出而聚居一处以致力修行,最主要的是由于这个时间外出会踩死地面虫类及草树新芽等。
从另外一个方面讲,当时的印度次大陆属于热带气候,雨季的时候僧团游行乞食也会受到蛇类蚊虫的侵袭。
·昙花的话·
语文阅读有标准答案吗?
文/尤今[新加坡作家]
最近,在南昌青苑书店为我举行的新书发布会上,一个18岁的青年提出了一个让他困惑的问题:
“我是在语文的阅读题上第一次接触您的作品,篇名是《追寻书籍的味道》。其中有一道题目要我概括对这篇文章精神内涵的理解,我洋洋洒洒地写了三大段,结果得到0分,因为我的答案跟出题人的答案不一样。请问,您是否认同以标准答案的方式来理解您的文章?如果由您来做阅读题,可不可以写出出题者想要的答案呢?”
我坦白地答道:“如果由我来回答,我可能和你一样拿零分。”
同一篇作品,由一千名读者来读,就有一千种不同的理解,而各人所汲取的精神养分也截然不同,根本没有统一的标准答案。文学作品有一种温润、温柔的味道,然而,一旦转化成考题,立马会变得僵冷生硬,让人望而生畏。尤其是当学生使尽洪荒之力作答却捧回一个大鸭蛋,也许对文字的热忱自此便会降至冰点了!
文学作品,实际上犹如万花筒,不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每个画面都有自己的灵魂,观者可以透过自己的观点赋予它新的生命。硬生生地以解剖数学的方式来加以分析,这种一加一等于二的刻板,对文学生命是一种亵渎与扼杀。
我认为,语文老师如果要以文学作品出题的话,在设置答案时,就必须要有一种海纳百川的包容性。
·不知不觉·
克服写作危机的途径
文/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副主编]
我还是更容易记住一个作家最初感动我的作品,那种饱满的情感和气息、繁茂生长的细节,不用再次阅读,就会浮现眼前。
比如黑孩重新回到文学写作里来,是2019年在《收获》刊载的长篇《惠比寿花园广场》,后来她又在《收获》发表了几部长篇小说,但我还是会想起最初“惊艳”的感受:
某一个夏日,女主在日本东京的惠比寿花园广场溜达。广场上最高的大楼,仿佛是大片蓝色的玻璃建筑的,而大部分建筑物的屋顶、栏杆、窗框、街道的标示牌的基调,是金黄色和墨绿色的。到了晚上十点,露天酒吧里人群熙攘,啤酒的香气如瘟疫般蔓延开,连夜晚的天空都蒙上橙黄的啤酒的颜色。
她对自己说,什么时候有了钱,要把家搬到惠比寿来。她的钱离“目标”有些远,但她遇到了一个住在惠比寿花园的男人,然后她就搬过去一起住,过上了童话般“幸福”的生活……
作家令人惊叹之处是对人性与自我审视的深刻与赤裸,坦然面对女主内心深处对物质生活的渴望,即使不是遇到这个“渣男”,可能她也会抓住另外一个男人,只要能将她带往惠比寿生活。最终,女主从泥淖中挣脱,“告别”了这段生活与惠比寿。
黑孩一直在日本生活,她在最新的一篇创作谈里说,她一直担心将自己经历的生活写完了后去写什么,有危机感,但在读过《番石榴飘香》后她顿悟:
马尔克斯说格雷厄姆·格林非常正确地解决了一个文学问题,就是他精选了一些虽然看起来互不相干,但是在客观上却有着千丝万缕真正联系的材料。还说他用这种办法,可以将热带的奥秘提炼成腐烂的番石榴的芳香。
黑孩说,“写不出来了”的障碍一扫而光,她看到了以往没发现的世界,写作通畅起来,那就是最近在《收获》发表的短篇《万有引力》和《物理反应》。
·随手拍·
除雪护绿图/文徐曙光
1月21日夜至22日凌晨,浙江开化县境内普降中到大雪,有的地方积雪厚度达10多厘米,雨雪冰冻灾害造成该县墩月线等公路沿线毛竹、杜英等树上积雪结冰严重,不少树枝都被积雪压弯了腰。
道路养护人员冒着严寒,及时清除积雪,保障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