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凯程
前段时间,因为中美高层对话,让口译员这个职业又来到了聚光灯下。
上一次口译员成为焦点,还是《亲爱的翻译官》热映的时候。翻译行业内并没有“翻译官”这样的说法,一般我们只称为“翻译”或者“译员”,对应的英文是“interpreter”,就像大家在各类政府发布会上看到的那样。
我自己是一名职业口译员,从事口译已经近10年了。
说到口译员,大家脑海里的形象,可能是那些出入重要场合,跟在大人物后面的人。但其实,历史上的口译员,地位用卑微来形容也完全不过分。最初的口译员在民族和文化上有杂合性,很多是妇女、奴隶、或者出身次等社会阶层的成员:比如生活在英属印度的基督徒,亚美尼亚人和犹太人。他们很多都无家可归,生活非常动荡:比如遭到了绑架,或者是冲突摩擦和政治剧变的受害者。
他们在跨文化的经历中逐渐习得了第二语言,甚至第三语言,成了双语或者多语人士,进而开始从事口译的工作,历史地位远不如笔译。直到近现代,尤其是二战以后,口译员才逐渐有了现在的地位。
说到口译,实践中其实有两种主要的口译方式,一种是“同声传译”,简称同传,也就是译员带着耳机坐在同传箱里面,一边听着耳机中讲者的讲话,一边通过话筒翻译;还有一种叫“交替传译”,简称交传,也就是讲者讲话的时候,译员先记下来,待讲者结束一段讲话后,再开始翻译,这也是外交部的译员张京在中美高层对话中所才用的方式。
我自己常听到的一个说法是,“同传比交传更难”,其实是不对的,因为两者没有可比性。除了都需要非常好的听力基础之外,同传更需要译员有非常强的视译能力,或者叫“顺句驱动”的能力,在不做较大语序调整的情况,表达出原文的意思。
交传则要求更好的口译笔记技巧,可以应对讲者长时间的讲话。这次中美会谈,张京被人称道的,是在会议上记住了超过16分钟的内容,并且高度完整、忠实传达出了原文的意思。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中国最权威的翻译考试叫做全国翻译资格等级考试,分为一二三级,一级最难,通过二级就拥有可以近似于全日制翻译硕士的翻译能力。在最难的一级考试中,每条考试的原声音频也只有一分钟上下。即使在更严酷的实战口译任务中,绝大多数的单段口译长度都在3分钟以内,很少情况下会在3到5分钟这个区间,单段5分钟以上的口译是非常少见的。
那么口译难在哪里?1分钟听上去不怎么长,为什么要长时间训练才能达到的呢?
口译其实是一个心理语言学过程,有一个基础理论叫“认知负荷模型”,简单来说,这个模型把人的脑力看做是一种资源,并且总量是有限的,口译中的每一个步骤都会占用并消耗一定的脑力。大家可以把这个过程类比成电脑的内存,每个口译的步骤就是电脑打开的程序。程序越多,占用的内存越大。如果数量超过了上限,就会出现大脑“宕机”。
这也是为什么,初学交替传译的时候,总是听了听力就会顾不上记笔记,一开始记笔记,耳朵又听不见了。因此,没有训练的情况下,记住1分钟的内容,已经很不容易了。张京的16分钟难度可见一斑。
图|人民视觉
这也是为什么,领导人的翻译都是只从母语翻译成外语,而不会从外语译入到母语。因为一个听母语,听力阶段几乎不会占用脑力,译员就可以留出更多的脑力,去分析讲话人的意思,记笔记等。
所以口译的难,用一句不太恰当的说法就是,“脑子不太够用了”。因此口译员的训练目的也很直接:通过提高自身能力和素质,来降低对应部分的脑力消耗,包括语言、知识层面、口译技巧各个层面的积累。
不过这都算“硬实力”,其实口译还需要一些“软实力”,比如保密就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另外就是心理素质。刚入行的时候,我在口译中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出汗,不是手心那种微寒,而是满头大汗。后来我在多个场合见过其他译员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印象最深的一次,一个男译员整个后背的衬衫都湿透了,导致翻译无法进行,由另一个译员把他换下来。我自己也有同传箱替换伙伴的经历。
回到张京的口译,除了褒奖之外,很多人也提到,她的口音听起来“太中式”。但“中式发音”不是“中式英语”,并不会干扰表达沟通的流程。
如今,翻译行业内一个经久不衰的问题,就是翻译是不是要被AI取代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大部分的基础翻译确实会被取代掉。从商业上来说,虽然非文创类的问题已经可以做到优秀译员的七八十分,但是再往上,技术研发成本是很高的。
参考科技发展史,一项技术从理论变成实验室原型机再到大范围的民用,每一个发展阶段都会面临不同的问题。飞机在1903年由莱特兄弟发明,但1925年之前的飞机安全性都还很差,1938年,《民用航空法》才颁布,规定了飞行路线和机票价格,而联邦航空局作为行业监管,直到1958年才成立。此时,期间航空业也带来了大量的新工作。
对那些真正热爱自己工作的人来说,更重要的或许是:第一、持续学习,提高自己的能力;第二、拥抱技术提高自己的效率,而不要把它当做洪水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