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对学生会干部的真实采访记录,为保障叙述者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在学校咖啡厅,我像见了一个“大领导”
见吴主席在电话里说他已经到了,我四下张望,没能看到他,在不远处,他朝我摆了摆手,示意他看到了我。
见主席长前,我想象过很多个不同的学生会主席形象,但当吴主席坐在我对面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把他和一个大学生联系在一起。
吴主席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熨烫平整,西装的棱线像保护他身上气场的刺刀,能够轻易划破他面前的空气。吴主席的左胸前别着闪着光的金属校徽,一切看起来精致而考究。
我埋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运动短裤和运动鞋,尴尬地朝吴主席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同学,我想着今天来学校见你,穿得青春点,找找当年我学生时代的感觉”。
吴主席礼貌地回了我一个微笑,像是示意我不用介意,又像是示意我他有些介意。
吴主席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名片夹,双手递给我一张名片。吴主席的名片上赫然印着学生会主席几个大字,连着他的名字,都一并加粗了。
我想着回递一张名片以示礼貌,打开背包,又觉得不太合适,又拉上背包跟吴主席说自己忘了带名片。
吴主席还是以礼貌性的微笑回答我,嘴里只蹦出了“没事”两个字。
吴主席说自己看到了最近网上对学生会干部嚣张查寝的相关报道,他也觉得震惊。说着,吴主席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大红色抬头的大字在咖啡厅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我们一直在关注事态的发展,虽然不是我们学校,但我们应当引以为戒。我们学生会和学校领导做了深入沟通,根据学校领导的意见,我们要对学生会成员做好引导,并且做好必要的教育和监督,明确学生会存在的意义,落实到学生会每个成员头上。这份文件是我们的会议通知,我们正准备近期对学生会全体骨干成员开专题会议,落实学校的精神。”吴主席嘚吧嘚吧地说了一大堆,若不是桌上的录音笔在做记录,我大概是记不住他说了什么。
吴主席后面讲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刚才讲的已经让我没有采访他的兴趣和意义。他一直在说,而我一直在脑海里想着:这孩子,废了吧。
我借口临时有事,飞快地逃离学校的咖啡厅,飞快地逃离吴主席,飞快地逃离学校。
“啪”的一声,我插上安全带,摁下汽车的点火键,突然好像忘了什么。
“啪”的一声,我解开安全带,摁下汽车的点火键,开门下车,走到停车场垃圾桶旁,从裤兜里掏出吴主席的名片看了看,扔进了垃圾桶。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只有一句话: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从民到官,最大的改变是有了“权力”
小茹是我在“学生会干部嚣张查寝”事件发生后采访的第二个学生会干部。
“高中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到了大学就觉得自己长大了;没进学生会觉得自己就是学生,进了学生会就就觉得自己是个官儿了。”小茹笑着跟我讲她加入学生会时的感觉,她说:“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是你突然有了一个组织,这个组织赋予了你一定的权力,这个组织的背后有一个不可摧毁的,权力更大的组织作为靠山,你会得到一种天赋勇气”。
我拿出烟递给小茹,她摆摆手,我用烟指了指我自己,她点点头。
我点上烟,深吸一口,转过头把烟吐出,问小茹:“你说的背后有一个不可摧毁的,权力更大的组织,是指学校吗”?
小茹点点头,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把头往前凑了凑跟我说:“你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傻吗,我现在回想自己刚进学生会时,有这样的想法,真的挺傻的。其实哪有什么权力可言,一定要说有权利,那也是为了服务好同学而可以行使的权力罢了”。
在一下午的采访里,小茹说得最多的,就是“学生会变味”这个主题。
小茹在看待学生会干部嚣张查寝的问题上提出了她自己的想法。一方面,她理解学生会干部嚣张的心理,另一方面,她厌恶学生会干部嚣张的心理。
“这些嚣张的学生会干部,其实当初也是被其他学生会干部这样对待的,你要知道,在学生会里,坏的风气传染起来特别快。大学生嘛,人生中第一次得到了权力,得到了与其他同学的差异,总会想炫耀和体验;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群体的问题,同样作为学生会干部,有些干部是想要在群体内树立所谓的威信,亦或者是在大环境里博取自信和关注。随便你怎么定义,但年轻人这样的心跳其实不难理解。“小茹话锋一转,她说到了厌恶学生会干部嚣张心理的想法。
“学生会这种东西,不能一刀切说完全没用,但对有的学校而言,确实取缔了更好。学生会本质上应该是承上启下,协助学校做好学生管理工作和辅助工作,做好学生自律工作,现在倒成了体验权力和丰满简历的地方。本质变了,一切都变了,所以社会对学生会干部的唾弃也是正常的。“小茹说完,没再往下继续说。
小茹对学生会还是有情感的,作为学生会的干部,她至少是希望学生会有一个好的口碑,学生会干部会有一个好的口碑。
临走时,小茹问我,是不是企业用人现在很排斥做过学生会干部的应届生。
我想了下跟她说,其实谈不上排斥。假如舆论告诉大家的是学生会干部都不好,那么直接排除学生会干部在简历初筛上也算是HR提高效率的办法。毕竟,谁也不想招一个大爷来供着。
小茹好像是懂了。
我去结账时,服务员告诉我免单。服务员说,他们都认识那些学生会干部。
我很好奇,学生会干部而已,一个开校园咖啡厅的商家为什么要免单?
服务员告诉我说:“学校里有好多个可以搞活动的咖啡厅,水吧。跟学生会搞好关系,他们会带人来,也会把很多活动放在这里办,那些活动都是有费用的,人均不低”。
后记
《隐秘的边缘》作为一部纪实小说,一直把目光聚焦在灰色、阴暗、隐秘、边缘的群体身上。至少,我从未想过会在这部小说里,拿出一个章节去写一帮学生。
我采访过很多学生,他们沉迷其他的灰色领域里,但我从未想过,我会去采访被定义为阳光的学生会干部,或者说,从未把学生会干部和灰色、阴暗、隐秘、边缘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