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前的一个星期里，我就在为给孩子的幼儿园老师送什么礼物而忧愁。本来我准备了几张“教师节快乐”的贺卡，打算教师节当天送给老师。但老师提前发了教师节倡议书，杜绝一切贺卡、鲜花及礼品。这几张贺卡或许就要闲置在家了。在我惴惴不安地想：教师节当天给老师发感谢的短信，应该可以代表心意吧。
这时候，大学毕业快十年的我，却突然想起了我的初中老师。我已经忘了初中时那三年的教师节，我的老师们是怎么度过的。但只要想起他们，尤其是我的初中班主任老师，还是会有很多感慨。
一. 初遇:一群莽撞的学生和他们不喜欢的老师的碰撞
在外地经商的父母突然让在农村读完小学的我，来本地的城里读初中。他们选择了一所知名的封闭式寄宿学校。寄宿学校的学费每年需要上万。来这里的学生，家境都还不错，有很多家长的初衷是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也有很多家长抱着花钱找了个照顾孩子的不错的地方的想法，将孩子送来这里。学生们每个月回一次家，平时吃、住、学习都在学校里。
我记得，刚入校时，同学们并不快乐。比起城市，我更喜欢农村。我从农村留守儿童变成了城市里的留守儿童。只是城市里没有慈祥的爷爷奶奶，多了冰冷的建筑和让我闻到就头晕的汽车尾气。害怕被在城里长大的同学们嘲笑，我总是带着点自卑心理。而同学们显然也不乐意父母的安排。
一帮惴惴不安又带点叛逆的少年少女，被父母安置在陌生的大环境中，感觉到被父母抛弃而衍生出的恶意就指向了学校和老师。虽然当时的我们都还稚嫩，可是很多人惹事的本领却不小。班主任朱老师是个快四十岁的男老师。他戴着一副茶色边框的眼镜，夏天总喜欢穿着深色的格子衬衫搭配黑色的西装长裤。
同学们并不喜欢他。可能是出于叛逆的心理，或者是为了表示自己不会屈服于权威，班上的男生开学后就给他取了外号。不管是他那和“猪”谐音的姓氏，还是他带点外地口音的普通话，都成了班上同学情绪的宣泄口。
现在想来，这是一件极其幼稚的事情，可是少年们幼稚的恶意就是这样没有界限和底线。同宿舍里最爱漂亮的女生，这样评价班里的三位任课老师：老土、有外地口音。可刚入校的第一个月，每次宿舍熄灯后，我都听见她躲在被窝里哭泣的声音。可能她想不通一向宠爱自己的父母，怎么舍得把她放在这里一个月不闻不问。她的疑惑和不解只能转变成了伤心和愤怒。
和搭班语文老师罗老师的严厉比起来，朱老师有点色厉内荏。女学生们并不怎么尊重他，男学生们更是直接和他对着干。可能是觉察出学生的敌意，他试图用教师和成年人的权威来让学生信服，结果却适得其反。
夏末的一次晚自习，我们在教室里写作业，朱老师坐在讲台旁的桌子上批改作业。南方夏日晚上的空气还带点燥热，教室里的电风扇一直在转动着，日光灯的光亮时不时吸引飞蛾前来碰撞。朱老师每改一人的作业，就叫学生上去订正。对女生，他向来只是口头训诫。对男生，他总是严厉许多。男生犯了错，他不仅会用难听的语言批评，甚至还会动手。
他叫了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同学到他桌旁，质问他：这么简单的题，你怎么还会做错，边说边用右手拉他的耳朵。在全班同学面前，男生并没有说什么。直到朱老师说了句：你的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这时，一直低着头的男生突然爆发了。他使劲推开了朱老师，满脸通红地吼叫：骂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说我的父母！没有防备的朱老师似乎也吓了一跳，他塞到裤子里的衬衣被拉出来，松松垮垮地搭在裤子上；眼镜斜挂在脸上，看上去滑稽又狼狈。
那一天，这个一直流着鼻涕的男生，成了全班男生的偶像，因为“只有他敢和老朱打架。”朱老师当晚就在教室外向他道了歉。那次之后，朱老师在批改作业时，不再像从前一样肆意批评学生，只是偶尔会用钢笔敲男生的手背。
第一年的教师节，我们并没有给老师送鲜花或者贺卡，甚至一句教师节的祝福都没有。而当时的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像同学们一样嘲笑他。我甚至会想：老师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感觉和这里格格不入，甚至带点自卑呢？
二．相熟：我们慢慢懂得老师内敛的关怀
适应了寄宿学校的生活后，同学们都变得温和很多。我们开始融入班级，男生们有他们的小团伙，女生们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朱老师一直说班上的八个女生听话，因此他对我们女生总是更宽容些。
刚升入初中的我，是班上个子最矮的学生。那时，我留着一头短发，直接冲进女生宿舍。同班女生见了我后，直接大叫：这里是女生宿舍！军训时，我和班上的男生站在一起，他们对我很友好。军训结束后，当他们发现我是女生后，立马对我恶言恶语起来。
一次放月假，朱老师问我：你想家吗？我想起农村里的爷爷奶奶，眼里泛泪，嘴上只说不想。学校放月假的时候，我只能去城里的阿姨家，虽然一个月只需要住三四天，父母还是反复叮嘱我一定要听话。朱老师听了我的回答后，只是说了一声：怎么会不想呢？
那时候的我，既希望有人能够懂得我，又希望自己是坚强的，不需要被人可怜。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我的个头一下子蹿了上来，再也不是班里的倒数第一。做操或者集会时，我也不用再站在第一排。周一晨会时，校长表扬了我们班级，说进步很大。当时站成一排的同学们，继续窃窃私语或是发呆走神，并没有在意在突如其来的荣耀。
朱老师却突然走到我的身边，说了句：你看，我们班就像你的个子一样，一天进步一点点，总是会赶上来的。当时我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后来回想起每次教师会议后，朱老师总是垂头丧气。因为校长又当着初中部全体老师的面，批评了倒数的几个班级。不管是卫生、纪律还是平均成绩，我们班赫然在倒数之列。
那时的我们略有耳闻。听到别的班嘲笑自己班级差时，感到愤愤不平的同时还带点羞耻。而那几个总是惹麻烦的男生，看到朱老师尴尬的神色后，还有点得意。他们在班里说：老朱这个月的工资又要被扣了。工作后，我才知道这种被领导当面批评的感觉。一个成年人在职业上获取的成就感、尊严和热情，很容易会被这些琐碎磨破磨旧乃至消失。
朱老师其实并不严厉，相比隔壁班的班主任，，也就是我们的语文老师罗老师，大家甚至会说他软弱。罗老师发火时的场面，完全可以用“怒发冲冠”来形容。隔壁班的学生早恋、打架，罗老师统统用雷霆手段来“镇压”。据说，隔壁班的学生是全校最有钱的，他们父母的离婚率是全校班级最高的。这个流言一直在，却没有人在意它的真实性。
作为隔壁班的数学老师，朱老师在隔壁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曾多次感慨：每次英语老师和我在隔壁班上完课，再来给你们上课，我们简直感觉是到了天堂。这种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在我们看来，有点好笑又带了点莫名的自豪。因为我们也却是看到英语老师被隔壁班在课堂上气到哭。
当罗老师打了他班上的学生一巴掌后，那个被打的学生立即叫来了家长。罗老师和学生家长差点在校长室打起来。这个消息一出，我们班上的学生多了对罗老师的畏惧。男生们私底下讨论：老朱就不敢和家长动手，老朱这么胆小。而只有我知道，朱老师并不是胆小，只是他和罗老师的教育方法不一样。
初二的时候，我不小心摔坏了牙齿，前面两个门牙松动。医务室的医生开了点消炎药后，让我去外面的牙医诊所再看看牙。我拨打了很多次阿姨的手机和电话，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后来我打了外地父母的电话，父母才联系上阿姨，让她带我离校去看牙医。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朱老师对家长发火。他对阿姨说，你怎么做家长的？孩子给你打了很多电话，你都没接到。不顾阿姨尴尬的脸色，他开了请假条，，并让我及时返校。
那时，我和我的女同学们一样，觉得朱老师其实很不错，并不像男同学们说的那么不堪。或许男生们就是需要一个外界的抵抗，才能平复青春期的躁动和喧嚣。
三．分离：老师和学生的相识也是一场缘，最后散落在天涯
初三毕业时，同学们都很高兴，并没有因为离别而不舍，有的还只是解脱般的喜悦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收拾好物品，和老师说了再见后，不少同学直接坐上父母开来的小轿车走了。当教室里只剩我一人时，朱老师让我的家长来接我。我打电话给阿姨，阿姨让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家。朱老师坚持让我阿姨来接我，他不放心快一个小时的车程。在我的坚持下， 最后他送我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我和他挥手作别，却忘了对他说声感谢。
高一时，我和以前的初中同学回初中母校看望老师。经历后才懂感恩的我们，买了鲜花和贺卡。我们从朱老师那里听说罗老师已经辞职了，他去广东经商了。当时我还想：老师这个职业多好，为什么罗老师反而要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去经商呢？同行的男同学说，罗老师的志向大啊！
而朱老师又开始带新一届的初中生，他感慨道：还是你们好啊。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带了，语气中颇有英雄迟暮的意味。我们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还以为只是老师的口头禅。我们调侃：难道我们不应该是你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吗？
后来才知道，朱老师班级里有名靠着关系进来的智力不健全的学生。这名学生脾气急躁，不服从老师的教育。一次朱老师正在教育这名学生，学生直接拿头撞墙，还说自己要去跳楼。朱老师向学校反应后，领导也只是让他多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那时的我们能感觉到朱老师的不易，却不懂他的苦涩和艰难。
我和同学们嘻嘻哈哈离去后，一年后又回了次母校。那时候，朱老师却已经不在学校了。英语老师说，对于现在在教的班上的学生，朱老师实在是感觉到压力太大，他也辞职了。只是他没说他的去向，可能是回老家了。我们唏嘘不已。后来从和英语老师一直保持联系的同学口中得知：英语老师前不久也和家暴的丈夫离婚了，现在独自照顾十岁的女儿。曾经优秀班的班主任以投资为借口，骗了以前的家长数十万潜逃了……
那时的我们，沉迷在郭敬明和饶雪漫的青春小说中，只会在嘴上说着青春的残酷和少女酸涩的少女情怀，还未懂得成年人做的每一个选择，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当时的我们只是感慨世事不易，看到自己熟识的老师们不同的人生际遇，也只会故作老成地说句人生多艰。
初一时，我在年级作文比赛中得了一等奖，还登上了校刊。那次的作文比赛题目是《第一次亲密接触》。我写了一篇关于父母重男轻女，只疼爱小我三岁的弟弟，将他带在身边，却把我一人留在老家的事。朱老师看了之后，对我说：你写的是真的吗？我点点头。过了许久，他说了一句:你以后会知道，你的父母也是很很不容易。毕竟将你养到这么大，还花了不少钱送你来这里。
当时的我，最反感的就是母亲天天说：我对你和你弟弟都是一样的。你弟弟在我们身边没少挨打，为了给你读书，我们也花了不少钱。当听到朱老师这么说时，我立刻感觉到了我们之间深深的鸿沟。可现在我才明白，当时的朱老师，看着我们这群学生，一定想到了他自己的孩子吧。
结语：感恩生命中出现过的平凡的老师们
回想起我少年时期的老师们，他们是一群平凡又可爱的人们。他们有着固定的口头禅，有着相似的教学方法。那时候的我们，不需要惦记给老师送礼，甚至我们对老师还有点无礼。
那时的我们，已经懂得老师们的教诲和善意，只是不懂得表达感恩。在那时的我们看来，老师代表着权威和管教，代表着束缚和约束。标榜着自由和独特的我们，不由分说地去抵触老师的一言一行，虽然幼稚却也伤人。
而在我们潜意识中，总是对老师有着过高的要求。多年过去了，我时常想起我的老师们。记得他们的教诲，他们的欣喜和失意。希望他们不再因为自己的职业而感到失望，希望在他们失落时，能想起他们教过的一群不懂事的学生的感激之情。
